第四十一章:祭紅釉
1932年上海灘
距離瓷聯會結束還剩兩天,但這恰恰是**的延續,因為越到最後,精品愈發層出不窮。所以,許多大型貿易或是出口訂單皆是在最後階段才完成。
來自美國的麗瑞公司便是如此。
麗瑞往年與泰安一直都有固定份額的訂單交易往來,對於泰安的瓷器,他們自然是放心。然而這一次,“玉瑤榜”更迭之後,他們的目標突然轉向英吉利商會。
這令華夏商會的幾家公司不由得緊張起來,麗瑞公司單單一年多的訂單便占據整個出口份額的六成之多,實為一份不可忽視的合作,這對於中國新型瓷器走向世界的發展也有深遠影響。
所以,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這來之不易的合作。
展廳之中,詹姆斯•華特正捧著英吉利商會本屆首推的至尊優瓷——“冰心玉露骨瓷杯”,在向麗瑞公司的代表進行推薦講解。
代表似乎格外感興趣,而隨行的席會長和許景明等人亦是焦急萬分,他們看著麗瑞代表看向中國瓷器的那種失望眼神,麵對骨瓷杯之時,轉而變成一種殷切期待。
看著他們走向儀式台……
身後的幾名董事長早已神色蒼白,深知無望。他們原本就已經拿出自家公司的壓軸產品來挽救出口訂單,可誰知,英國商會卻早有準備,針對他們各家的壓軸瓷品接連推出多款替代性的高檔骨瓷,將上海分會各家公司僅存的希望都澆滅了,囊括了大多數的巨額訂單,可謂一時風頭無倆。
“看來,這一次,我們真的徹底輸了!”
不知誰小聲說了一句,其餘幾人,也是附和地點了點頭,算是徹底認輸。
可就在麗瑞代表與英吉利商會簽署協議之際,一個熟悉的影子突然出現在展廳大門口。
“慢著!”
尋聲望去,陰沉的光線照射在他的身背,映出一粗矮的形體,健行步穩之下,快速朝儀式台走來。
站於人群之後的付老板等人自是喜出望外,昨夜他們從黃耀國處吃了顆定心丸,這才安心離去,可誰知今晨黃耀國竟直接缺席招待會,儼然已經有放棄與英吉利商會爭奪麗瑞訂單一事,著實令他們幾人頗為震驚與生氣。
然而,此時他忽然出現,或許事情有了轉機!
站在台上的幾人中,麵容表情自然豐富各異,席會長高興滿溢,英國商會的幾位老人卻是憤恨頗深,對於黃耀國突然攪局自然十分不滿,麗瑞的代表卻是詫然,唯獨詹姆斯一臉平靜,似乎一切在他意料之中。
“哦,黃先生,您終於來了!”
最先出聲的是麗瑞代表,他代表麗瑞與泰安促成過幾筆訂單,與黃耀國自然相熟。
黃耀國先禮貌性問候了一句麗瑞代表,上台之際又轉頭看向席會長與許景明,也是清淡一笑。
不過,他的眼神之中還是閃過一絲複雜。
“黃先生,這一次‘瓷聯會’,你們華夏商會的表現實在不盡如人意啊?”
麗瑞代表平靜得說道。
黃耀國自是在其中聽出一絲嘲諷,卻並不惱怒,因為對方雖作為瓷器商業的代表,但同樣也是一名瓷器愛好者,他能夠看出個中門道,所以兩人也曾就新瓷的創新和技術改革有過交談,這“不盡如人意”言於表是嘲諷,但在他聽來,更像是一種鞭笞。
但此話一出,確實引來一陣尷尬氣氛。
畢竟這一次華夏商會表現不佳實為事實,他們無從辯解。
“約翰先生應當不隻是為了著眼一下‘玉瑤榜’而來吧?”
黃耀國並未打算繼續在這個話題上過分糾結,直接反問道。但當他話頭一出,卻是引起場內一片軒然。
美國麗瑞即是大公司,交易份額自然不少,整個“瓷聯會”參與商會都不願錯過這次交易,故凡是能在聯會之中排的上號這,都有機會展示他們推選出的瓷器以供選擇。
但這些瓷器早在“玉瑤榜”遴選之際就已經篩選過一遍,而能夠代表本屆“瓷聯會”最高水平的瓷器便落在這眾目睽睽之中,從一至十。如今,黃會長突然想跳出“玉瑤榜”的格局,如何不令人震驚?
“怎麽,莫非‘泰安’還有更加珍貴的瓷器沒有亮相?”
站在外圍的一名年輕人驚呼道。
“這怎麽可能?如果真有,他們又怎會不拿出來?”
“就是,如果真有,他們也不至於跌出前三啊?”
“肯定是為了唬住那名代表的!”
……
這些年輕人言辭鑿鑿,並不相信黃耀國能夠拿出比“瓷魁”——冰心玉露骨瓷杯,更加耀眼的瓷器。
但細心之人一察之下便會發覺,所有評論之人皆為年輕一輩,凡上了'年紀之人,都緘口不言,倒不是他們維護同行,尤其是“泰安”這般傳統大企業的臉麵,實是因為凡是傳統企業必定有其底蘊,在經曆時代磨礪之後沉積下的底蘊。
但凡'了解一些上海泰安瓷業曆史之人,斷然不會如此輕易出口,質疑黃董事長。因為“泰安”發跡於“景鎮”,上千年瓷文化凝聚而成的“小鎮”,卻是中華璀璨瓷器文化的發源地之一。
如此背景之下,這些骨瓷,短短不過百年光景,反倒有些蒼白無力。
至於那些年輕人質疑黃家為何不將這珍品推選參展,就更容易解釋了。
“顯山露水,外漏而不盡。”本就是中華民族之傳統,在不知對手實力之下輕易露底確是鬥爭大忌。
再者,按以往形勢,以“泰安”如今的實力,遠沒有必要出動家底,便可輕易占據“玉瑤榜”前三甲之位,更是不需要驚動這世家底蘊。
但今年英吉利商會委實厲害,令他們也不得不動真格,這些倒也不難理解。
理順這些,不過是眾老人頭腦中一瞬而過的事,而站於詹姆斯身後英吉利商會的幾名元老,此刻臉色更是慘淡。
他們料定黃耀國還有後招!
麗瑞代表一眼掃過,也隻是輕輕一笑,露出狡黠的眼神看著黃耀國,玩味說道:“‘玉瑤榜’終究不過是一紙榜單,如何能夠囊括天下玉瓷,更何況是在視瓷為瑰寶的泱泱大國?如果,黃會長尚有稀瓷,不妨拿出來舉家共賞?”
眾人同聲吆喝道,“對啊,拿出來讓我們也欣賞一下!”
黃耀國料到會有如此局麵,並未慌亂,隻是隻是朝外招呼了一聲,隻見何叔親自端著一黑色錦盒小心翼翼得從門口走進來,他略微佝著腰,將錦盒護在前胸,雙臂豎直於腕處環繞扣住錦盒前端,以此將整個盒子穩固於懷中。他步伐沉穩,落地有聲,像是與眾人宣告盒中之物身份尊貴,其餘人皆踮腳扯頸企圖一觀其貌,囿於錦盒四麵封閉,無從察看。
台上之人亦是屏息斂氣,聚精會神地盯著這金絲繡絨壓邊的黑色錦盒,究竟藏著怎樣一件稀世珍寶?
眾目睽睽之下,黃耀國解下金屬扣環,拉開錦盒,一件瑩潤均勻,鮮豔奪目的瓷器赫然出現在眾人麵前,令台上之人無一不張目結舌,目不轉睛。
“這……這莫非是……”
華夏商會之中,一名老者已震驚萬分,竟是連說話都說不全。
“祭紅釉!”
良久,許景明與景文博異口同聲道。
場中再次喧沸,其實早在瓷瓶亮相之際,一些老者便已心中有數,但他們無法確定,畢竟祭紅釉實屬罕有,雖然以“泰安”的發跡和身家底蘊,展示一件祭紅釉並不稀奇,但如此稀品公然出展,確實需要萬分勇氣。
而台下人群中,早已是議論紛紛。
“祭紅釉”之名,得於其色似初凝的雞血,深沉安定,瑩潤均勻,釉中無龜裂紋理,祭紅器作祭祀郊壇之用。自明宣德時期燒紙紅釉品種以來,祭紅釉便以祭紅色澤深沉穩定,不流釉不脫口,釉麵也罕有龜裂紋理之特性獨占釉瓷之魁,倍受曆代皇家所喜愛,尤以乾隆皇帝喜愛甚佳,曾賦詩雲:“雨過腳雲婪尾垂,夕陽孤鶩照飛時。泥澄鐵鏇丹砂染。此碗陶成色肖之。”
然而,祭紅之名傳盛除卻其神秘色彩之外,其燒紙技藝亦是傳奇,鈞瓷豔彩絕倫,屬五大名瓷之一,並以其獨特的釉料及燒成方法產生的窯變神奇而聞名於世,民間傳有"十窯九不成"的說法,但祭紅釉較之鈞瓷,燒製難度更甚,傳有“千窯一寶”之名,但隻可惜,當年祭紅再無人可繼,燒製方法也隨之失傳,偶有一兩件遺世也成絕品,再無現世之理。
而今,黃耀國竟堂而皇之得將它展現在眾人麵前,除換得他人之驚歎連連,恐無人能明其來意。
“想不到,黃會長竟藏有如此精美絕倫的瓷器!”
麗瑞代表自第一眼見到祭紅釉,便再無法挪開雙目,那驚鴻鮮血凝色宛如勾魂戟,將他鎖定,他早已不能自已,險些撲上去,將這“絕世祭紅”參透個幹淨。他此舉已令英吉利商會等人神色巨變,他們不曾想到黃耀國手中竟還有此等絕品,更令他們未曾料到的是,一直以來在中國搜集信息的詹姆斯•華特,對他們卻是半個字也沒有透露。
“天哪!想不到竟然是祭紅釉!”
“真的是,真的是祭紅釉!”
“與祭紅釉相比,這什麽骨瓷杯簡直黯淡無色,相差甚遠啊!”
……
此刻,人群之中早已忘記什麽骨瓷,紛紛被祭紅釉奪了雙目。
但縱使如此,一直站於台前的詹姆斯,卻露出一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