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殺人滅口
皓月之下，凝重夜色暈出姣姣素環，許是春機泄了蹤跡，引得蟲鳴早早粉墨登場，白皎拍打在青石板的空隙中，泥土裏早有蟲蚓肆意鑽動，但這點生息，儼然被墨夜吞食殆盡。
此時已近子夜，打更人穿巷過廊沿著鎮頭早早過了一圈，每家每戶已然沉睡夢鄉，卻在這繁星點點的夜色處，多出一些雜響。
順眼望去，黑漆漆一片之中，恍惚之間，平添一絲光亮，這亮處如若放在大戶人家，便不算稀奇，但這環繞於鎮西的小院內，何故多出一些聲響？
隻聽見“咿呀”一聲，木門被人輕輕推開，雖說已是春末時節，但寒意未消，這走廊串巷的冷風捕捉到一絲缺口，自然不乏威力，瞬間如利刃一般湧入這大門之處，開門之人倒吸一口冷氣，不由得裹緊身上的衣裳，門隻開了一小縫，他探出頭，左右張望了片刻，未見異常，納悶之際，忽的，一隻手從黑色之中伸出，卡在門縫之中，他嚇得一愣，這隻手卻強勢破開這道木門，他尚未反應過來，這手引著一黑影魚貫而入，險些將其撞倒。
“你……你是何人？”
他喘著粗氣，雙瞳睜大，驚慌之餘，還不忘問及對方身份。
這黑影一言不發，卻輕車熟路般快速走進內堂，他顧不得害怕，連忙將大門鎖緊，緊追其後。
他倒不是擔心對方搶奪什麽，畢竟他隻是西邊一窮漢，家中隻他一人，除僅存溫飽的糧食之外，再無其它有錢的物件。
但這畢竟是他家，雖無法令賊惦記上，但對方如此橫行，全然不顧他的存在，他又如何能忍。
“你到底是誰？再不說我可就要報官了！”
他故作底氣十足，聲音不由得響亮了些，卻依舊掩蓋不過喉嚨裏的顫音。
“報官？嗬嗬，”這黑影竟冷笑一聲，輕蔑的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到底是窮鄉之人，這哪裏還有什麽官府，唯一算得上的也就隻有保安隊，但你以為他們會在你們這些無足輕重之人的死活？”
這黑影所言，確實刺中他心裏一結，他在城中確是毫無存在感，但他又何嚐不想大富大貴引引人矚目？
隻可惜……
“把東西交給我！”
黑影並未理會他內心的掙紮，冷言道。
他雙瞳一縮，瞬間警覺道，“什麽……什麽東西？我這，什麽也有沒有……”
當他說完，突然又意識到什麽，轉口問道：“難道……難道是你？”
他回想起三天前，突然出現在他家院子裏的一封信，這信隻是簡單幾行字，卻無一不令他震驚萬分，吃驚之餘，附信而來的還有一小袋東西，他拿在手裏掂量了幾下，竟全是銀元，足足五十枚。他雙目閃爍不已，這於他而言，無疑是一筆巨款，他心有所動，將這袋銀元收入囊中。
他尚在回憶之中，這黑影卻等不及，直接拋出另一袋東西，這袋東西穩當地立在地上，帶著一些金屬摩擦音，瞬間將他從回憶之中驚醒。
“之前那五十算是定金，這是一百銀元。”一邊說著黑影直直盯著他，眼中透射出一股寒光，“現在，東西可以交給我了吧？”
他極力點頭，轉身進入房內，出來之時手中儼然多出一物，圓盤大小，被烏布包裹著。
他欲遞出，卻又在半空之中猶豫了片刻，“這……終歸是要折壽的，你不會要那它做惡吧？”
他戰戰兢兢得問道。
這黑影卻回以冷笑，一把將東西從他手中搶奪出，“作惡？現在這世道，活著才是王道，好人不長命，作惡又當如何？再者這是你們祖上傳下的手藝，這惡也算是累了上百年，哪裏還差這一些？如今到你這斷了，更是一種惡吧？”
提及祖上，他反而滿臉通紅，似乎不願再深究，隻能擺擺手，“罷了，你拿去吧。”
他不欲與之爭執，盜墳掘墓之事本就不是光彩，他本已金盆洗手，若非走投無路也斷不可能接下這活。
他將這袋錢收下，轉身準備進內室，可還未跨出一步，腹中忽然多出一把刀，他猝在原地，半步不能動彈，卻眼見刀劍鮮血染紅，正一滴一滴落於腳尖，他愕然得看著這一切，疼痛驟然席卷大腦，他無從呼救，隻能一點點感受生命流逝。
他倒在血泊之中，目視那黑影人跨過他的身體，從他的血手之中奪回那袋銀元，這黑影哂笑一聲，“這錢，你恐怕無福消受了！”
他的手尚且攥著布袋，但早已沒了力氣，重重的跌在地麵上。
黑影探出兩指摸向他的頸部，隨後站起身，掀開手中的烏布，布縷除去的一瞬間，皎白月光照射在金銅鏡麵之上，隱隱透著一絲墨綠光，他的嘴唇動了動，“果然是你！”
這黑影將它藏於胸前，回頭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麵無表情，重新遁入黑暗之中。
同一時刻，上海灘卻是陰雨綿綿，霓虹燈下的霧氣配著光暈，肆無忌憚地打在行人肩上，此時不過是三月中旬，陰雨之季才剛剛露頭，便有人受不住。
法租界警局門前，守門之人早早歇了，鼾聲驟起，一人疾步走過，腳印濺起的雨滴飛在門上，驚醒門衛，對方怒意橫生，攪了他的清夢，這漫長雨夜如何熬得下去？
門衛正欲發作，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口中怒罵道：“誰啊，沒長……”
可他將將揉開惺忪睡眼，看清對方之後，幾欲脫口而出的髒話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門衛立即換臉，恭恭敬敬得跑上去，敬畏得招呼道：“何隊長，您回來了，案子辦的可還順利？”
站在門前之人，正是法租界警局隊長何深。
他抖了抖身上雨霧，隨意“嗯”了一聲，便將手中雨傘仍給門衛，之後雷厲風行得走上二樓。
門衛望著何深離開，頓時鬆了一口氣。
何深的辦公室在二樓拐角，年末之際廊間照明燈炸了，一直沒有換上，在這暗沉日子裏，漆黑走廊裏隱隱裹挾著一股露骨寒意。
何深立在門口，正打算開門，卻在剛剛插入鑰匙之際，門順而打開……
他警覺陡升，隻覺冷風迎堂而入，發出“颯颯”之音，他習慣性摸向腰間，轉身之處，赫然看見一人影，半露前身，坐於軟椅之上。
“你是誰？”他狠厲得問道，夜半偷偷潛入他的值房，若說無心無人相信。
這黑影靜坐如常，似乎並未急於回答，對於何深掏出的手槍，亦無懼怕之意。
“是我！”
何深正欲逼近之際，一個蒼老卻雄渾有力的聲音從那處傳來。
聽到這聲音，何隊長瞬間愣住，執槍之手也僵在半空中良久，若非酸痛之感傳出，他隻怕還呆愣在原地。
這蒼老的聲音，藏有無盡底氣，竟似震鼓一般力量，令何深心裏顫然。然而，這聲音他卻是熟悉的。
他立即收起手槍，準備開燈，卻被老者阻止。
“不必開燈，我來此是有一事與你商量。”
何深心中已了然，老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口中說是商量，實則與吩咐無異。
“何事？”何隊長不惱，坐在老者對麵，窗台外唯一的光亮照在對方的側臉，其眼角下寸寸瘢痕格外醒目。
“這個人，你多多注意。”
老者扔下一張照片，黑白，但樣貌清晰可辨，照片中的男子身著白色西裝，側身微轉，隻露出半張側顏。照片角度附帶有俯視，不難猜出這是偷拍而成。
“此人是誰？”
如果僅僅是跟蹤注意，老者本無需找到自己，他自己亦有手下，比如這位擅長跟拍之人，能引起他如此重視，對方身份必不簡單。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老者並未挑明，這是最令何深煩鬱之事，但他也不再繼續追問。
交代完之後，老者似乎格外輕鬆得舒緩不少，神色亦無之前那般嚴肅。
他站起身，語氣溫和了些，說道：“警局終歸不是個善地，玩夠了就回來！”
他也不等何深回答，徑直走下樓去。
何深煩悶的抽了根煙，直至煙蒂幾近燃盡，他才鬆手，他隨手甩了出去，唯一的火星在黑夜之中亮了一瞬，緊接著被夜雨吞沒。
他苦笑了一聲，“嗬，回來？回何處去？”
他抓起桌麵上的照片，揣入口袋之中。
正欲回家，卻在樓下瞧見手下著急忙慌得朝二樓趕。
“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亂成這樣？”
他心中鬱結難解，看到這番亂像，情緒瞬間井噴，便不由自主得吼道。
“回……回隊長，剛才接到報警，說……‘逍遙門’發生了槍擊案，有人死了！”
一手下也似乎被嚇著，顫顫巍巍得回道。
“槍擊案？”
他也一震，眼下時局越發動**法，但租界治安卻較為秩序，如今自己剛一回來，便發生槍擊案，這著實令他臉上有些掛不住。
“慌什麽，整隊馬上出發前往‘逍遙門’！”
餘下之人立即整隊，竄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