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一語成讖

黑夜的觸手不斷伸向躺在中間的他,冰冷的地麵,可怖的寂靜,還有死亡的氣息全都湧入她的大腦。

“呼嘶……呼嘶……”

一陣細微的呼吸聲傳入他的耳朵,喚醒他即將麻木的神經。她勉強動了動手指,卻發現它們十分僵硬。

“呼嘶……呼嘶……”

呼吸聲越來越重,他睜開眼……卻看見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的眼睛,仿佛在流血,,幾滴殷紅從眼角滑落,但那雙恐怖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他吃痛地站起身,本能得後撤一步,想要趕緊尋找能夠依靠的地方。

可是他剛一抬腳。

“砰!”

金屬捶擊地麵的聲音響徹整片黑暗,他驚恐的看著那雙眼睛,血淚流地更多了,那殷紅血絲從餘角蔓延至內眥,甚至曼生出一股黑色的氣息,一點點,一點點侵蝕著它的眼球。

那雙眼睛飄忽在他的周圍,似乎在尋找,又似乎在感應什麽。

他近乎絕望得扼住自己的脖頸,極力捂住口鼻,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息引來它的注意,。

他在惶恐,緊捂的雙手甚至不聽使喚,他強行掰開,深深的透了一口氣。

氣力在剛才的那一瞬間,已被恐懼消耗殆盡,他虛弱的撐著雙膝,冷汗甚而沿著臉頰滴落而下。他稍稍喘了幾口,卻尚未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本想觀察一下周圍,可當他艱難得抬起頭……

一雙漆黑的眼眶,正貼在他的麵前。

微弱的光線之下,他能夠感受到那雙黑眶的主人,孱弱的呼吸音,甚至那消瘦枯槁形如骷髏的臉,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的他,早已神魂具散,兩腿發軟。

可是,那張臉隻是靜靜得看著他,相距不過數公分。

他能夠感受到眼眶之中充斥的悲傷與痛苦,他甚至覺著,對方將自身的痛苦,通過眼眶傳遞給他。

他扯弄了兩下兩邊的金屬繩索,本能的想要逃避,但撕裂的皮膚嵌入金屬之後,變得愈發疼痛,左右之下他隻能保持同一個姿勢。

“你是誰?”他鼓起勇氣問道。

那張臉,掙紮得扭動了一下,他依稀可以看見,那個下巴機械的上下合作,一字一句從他那脫水幹癟的嘴中,頓出:“我……是……你……”

他當即一嗡,再次睜大眼睛端詳著這張臉,同樣略顯高聳的前額,突出的顴弓,挺直的鼻梁,這樣貌之中竟真是透著相似度,難怪他起初覺著,這張臉,無比熟悉。

“這……這……不可能!”他極力否認道,“我在這,你在那!你如何會是我?”

誰知,對方並未反駁,隻是苦澀的笑道,“你會相信我的。”那聲音極像幹磨的金屬發條,沙啞卻挫耳。

他緊接著問道,可聲音尚未出喉,那張臉卻漸行漸遠。

“喂……你別走……喂!”

他還未問清楚自己在哪,為什麽被綁在這裏,對方到底是誰,可它卻淹沒在黑暗之中。

在它徹底消失之前,他隱約看見對方嘴裏一張一合,留下兩個字……

景……鎮……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黑暗在刹那間被慘白的光線取代,恍惚之間,他似乎看見兩個灰衣男子站在他身前搖晃,身影重疊得十分厲害。

對方粗魯得揪起他的頭發,他勉強能看到那是一張歐洲麵孔,金黃色的卷發,盛怒的氣息堆積在他臉部的贅肉之上,顯得上下搖擺,他隻覺一陣可笑,但這笑浪傳至胸腹,便又是一陣劇痛傳開。

他意識到,自己的肋骨必定斷了。

可即使如此,對方似乎被其傲慢的態度激怒,竟一拳摁在他的左上腹,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令他想要嘶喊,“啊!”

可嗓子已然冒煙,禿嚕不出半個字。

對方又加重了力道,之後湊上他的耳廓,略帶一絲譏諷得問道:“Do you agree(你同意嗎)?”

疼痛已令他無法思考,但他無法答應任何要求,尤其是在這種酷刑逼迫之下,他極力催眠自己,可是他的身體突然不受控製,他在點頭,顧不得對方提出何種要求,便不假思索道:“ye……ye……s(我同意)!”

得到滿意的答複之後,兩名外國灰衣男子得意的離開,隻留下他驚愕的立在原地。

全身的力量再次被掏空,他失去支撐,向前栽去,任由鎖鏈碎裂他的皮膚,他卻束手無策。

他再次墮入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可當他再次睜開眼,卻看見雲曦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她在笑,他也在笑。

他甜美得喊了一句 ,“雲曦!”

可一聲清脆的耳光迎麵而來,他詫異的捂著半邊臉,又是一記耳光!

他又驚又氣,不自覺吼了一聲,“誰!”

便徹底從夢境之間蘇醒,看見一隻粗大的手掌正落於眼前,他慌忙之中向旁邊逃竄,這才看清楚那人的容貌。

“爸?”

他驚呼道。

他確實沒想到父親竟然會出現在出租屋內。

“你這孩子,睡著了,都不知道蓋著被子。”

母親的聲音從父親寬闊的後背傳開,他才發覺,父母都來了。

“他也不小了,你何必操那麽多心。”父親回頂了一句。

“我若不操心,還等你?你看看你非逼著兒子回來,好了,你看看你們……”

“媽!”黃昊哲輕聲喚了一句,頗帶有一些不耐煩,他們二人攪擾了他的好夢不說,一大清早便在他麵前吵鬧。

不過,母親今日倒是十分愉悅,也不顧黃昊哲皺起的眉頭,直接坐在他的床頭,細細打聽道:“兒子,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黃昊哲一頭霧水得瞅著母親,連忙搖頭。

“你少騙我們,你剛才在夢中還喊了好幾聲那姑娘的名字,好像叫……叫……”

“雲曦!”黃父沉聲補充道。

“噢,對對,叫雲曦,這是哪家的姑娘?”

看著母親殷切期盼的臉,黃昊哲回想這幾年自己確實沒有半分娶妻成家之意,也難怪母親會如此興奮。隻可惜,他卻不能告訴她,這個姑娘,他們眼中的兒媳婦,卻是民國時代的女子。

“沒有,您們倆聽錯了,”他極力岔開話題,“話說,您二老怎麽有時間跑到這裏來找我?”

說話之時,他刻意看了一眼父親,後者神色有些凝重。母親卻一臉安然自若,想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便沒打算多嘴。

“咳,你前些時日幫著操勞爺爺的事,沒好好休息,你這幾日都不回家看看,你媽我有些擔心你的身體,便來看看你。”

黃昊哲輕鬆一笑,眉眼亮了亮,“媽,你大可放寬心,我現在既沒了工作,也無需操心什麽大事,自然是樂得逍遙,吃的足,睡得飽,身強體壯。”

他還刻意在幾個字上揚起聲調,二老必然聽得出來他此刻仍對黃父的擅作主張有些不滿。

“你也不必拐彎抹角,”黃父卻是直截了當,言辭狠厲道,“聖才你是回不去了,你要想繼續呆在這個破屋子裏,我也沒意見,如果你想回家,你就必須接下‘泰安’的擔子。”

“泰安”二字確如一顆重石壓在他的心尖,若說以往,“泰安”於他而言,便隻是家族企業,同樣也是限製他的禁錮。但當他回到六十年前的上海灘時,他親身經曆過這個以民族精神之魂為宗的企業,如何在風雨飄搖的時代,堅守信念,立民族文化之根本而拚搏奮鬥,他確有些動搖了。

“我……”他果然還是遲疑了,他並未向以往一樣,一口回絕。“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好,待這些事情結束之後,我會認真考慮的。”

他態度上的退讓於父母而言,已經是意料之外,不過,黃父卻緊接著問道:“這件瓷器,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黃昊哲尚未反應過來,但當那一抹殷紅刺入他的瞳孔,他頓時呼吸急促,隻覺心中一陣劇痛,冷汗不由得滲出額頭。他極力捂住胸口,左手卻撐在床沿上。

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霎時嚇壞了母親,她臉色刹變,“兒子,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她握住黃昊哲顫抖的手,希望能替他分擔一些痛苦,但此刻的黃昊哲眼神卻變的空洞無神,一些忘卻的記憶如洪濤般湧入他的大腦。

那個林間小屋,堆滿解剖標本的房間,牆壁上祭紅釉彩油畫,詭異的密室,石明軒的屍身,還有……雲曦!

他慌忙下床,跑出房屋外,卻隻瞧見外麵天朗氣清,全然不是記憶之中月黑風高的夜晚,他才恍然,他已經回到了六十年後。而此刻,卻是上午七點,比起過去回來的時間足足提前了三個小時。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心中焦慮不解,即使回到了九三年,但他卻全然無法鬆懈,因為,雲曦尚未脫險。

屋內的父母,同樣一臉疑惑的看著他。

“阿昊,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你怎麽這麽緊張?”

母親緊著他的步伐追出來,甚為擔憂的看著黃昊哲的臉色,雖然黃昊哲平時略顯執拗,卻一向有主見,遇事從來冷靜,這也是為何二老在他執意搬出家之時,沒有極力反對的原因。

但此刻,他卻是方寸大亂,手足無措得佇在門前。

“你可是在想這件祭紅釉的事?”

黃父拿著那件細身窄頸祭紅釉瓷瓶走了出來,晨間旭陽恰好照射在瓷身之上,那股初凝如雞血一般奪目的殷紅,瑩潤均勻,猶如丹砂沉染,卻更為精致剔透。

但即使這樣一件充滿神秘色彩的瓷器放在他眼前,卻仍然無法削減他的擔憂。不過,他終究無法想父母透露些什麽,便隻好硬生生的將它壓下去。

他扶了扶眼鏡,似在回憶,緩緩說道:“這件瓷瓶是一位老者贈予我的。”

“老者?”黃父更添疑惑。

黃昊哲便將那日與駱小斌同行之事,粗略的與他們敘述了一遍。

黃父眉頭微皺,神色較之剛才暗沉了一些。

“爸,”黃昊哲突然打斷了父親的深思,“關於祭紅釉,你……”

他剛欲追問下去,父親卻突然打斷了他,“好了,既然是人送的,你就好好保存吧!”

未等黃昊哲反問,父母兩人便匆忙離開,但父親臨出門前,還是頓了頓腳步,回頭說道:“泰安終究還是要交到你的手裏,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真正想清楚未來的路。”

黃昊哲沉默不語,並未急於回答,隻是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前。

父母前腳剛走,屋內的電話鈴聲便響起。

黃昊哲接起電話,對方竟是聖才解剖室的陳教授。

尚未等他開口問及,電話那頭便傳來陳教授低沉的聲音,“你上次托我找的藥物分子式,我已經比對出了,你來實驗室一趟吧!”

黃昊哲當即掛了電話,抓起外套便衝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