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密室藏屍
黑白照片之中,粗略二十幾人站成三排,中年男子居多,皆身著洋式西服,站在側方的幾名女子卻是秀麗旗袍加身,側身站定,盡顯身姿微妙。照片背後,正是如今的禮查飯店,但其門麵略微中式,與如今擴建而成新古典主義維多利亞巴洛克式建築風格相差徑庭。
“這應該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
黃昊哲依稀記得,之前在圖書館之中了解過上海一些知名建築的曆史,其中大致提及禮查飯店曾於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進行過一次大範圍擴建。
但雲曦顯然對於這張照片的年份並不感興趣,她指著照片前排中間的一名中年男子,問道:“你覺著,他像誰?”
黃昊哲起初一愣,黑白照片之中,近乎清一色的裝扮,他卻有些分不清臉,不過,經雲曦刻意指出,他才注意到站在中間的中年男子,並未像其他人一般,他一襲灰色長袍,昂首挺胸得站於中間,倒是頗有正氣。
黃昊哲隻覺著對方的眉眼有些熟悉,卻未曾見過,便搖了搖頭。
但雲曦以近乎肯定的語氣說道:“這是董事長!”
黃昊哲心神一震,又細細端看兩眼,更加像了。
“叔父與這些人是什麽關係?”黃昊哲倍感好奇,尤其是這張合,還照掛在莊院之內,他忽然想到,“莫非,想要對付黃家‘泰安’的人,就在這些人之中?”
對比左右兩張照片,內容幾乎一致,但其中一張照片少了幾個人,可恰恰是失去的這幾個人,令雲曦臉色一暗,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慌張,剛好被一旁的黃昊哲捕捉。
他擔心的問道:“可是這裏麵有什麽問題?”
雲曦連番搖頭,但焦慮不安的目光反而越發閃爍,“不,沒什麽,或許是我想多了。”
既然她不想說,黃昊哲自然不便多問,兩人放開這兩件畫框,繼續往裏走,未行多遠,一扇古銅色的金屬門出現在他們的右手邊。
這銅門上鏽跡依稀可見,甚至在邊角等多處還有一些老舊的劃痕,頂上結有半張蜘蛛網,看起來像是封印廢棄了許久一般。
“這個房間看起來應該已經廢棄了許久,我們往前走吧。”雲曦正準備繼續向前,不過,細心的黃昊哲還是看出了一些貓膩,他微微譏笑道,“既是廢棄之久的銅門,如何在把手處光鮮鋥亮?而且,按照銅門鏽跡的生成速度,這扇銅門的廢棄時間不少於三年,但結上的蜘蛛網卻隻有半張,就說明這門經常打開過,隻不過打開之人動作十分輕微,所以沒有將蜘蛛網全部破壞,甚至都沒有挨上門上的鐵鏽。如此小心翼翼故弄玄虛,反而坐實了裏麵有不可告人之秘密。”
黃昊哲並未急於開門,而是從工具包之中取出一把細毛刷與一些灰色粉塵,他將這些粉塵均勻的塗抹在門把手之上,輕鬆的將上麵的指紋拓了下來。
“你這是……”
“為了以防萬一,留個底。”他將拓下的指紋與工具收好之後,便再次施展開鎖絕技。
這是一個相對密閉的房間,四周皆是牆壁,毫無光線射入,漆黑一片,兩人先後進入房內,可就在雲曦後腳剛剛踏入其中,隻聽見“咳嗒”一聲,銅門竟然自動鎖上了。
黃昊哲急忙回去查看,隻見這銅門的鎖芯於內部被異物封住,無從打開,兩人臉色瞬間黯淡了不少,同時一股十分詭異的氣息開始席卷他們的上空。
“怎麽辦?”
雲曦極力控製自己漸增的懼意,手電光不斷在房間之內照射,但房內唯有一張書桌置於角落,便隻剩下……
“啊!”
忽的,她驚叫了一聲,手電筒從手中滑脫,掉落在地麵上。
黃昊哲及時回過身將她扶住,才避免摔倒在地。
“怎麽了?”
“那……那裏……”她的手顫顫巍巍得指著前方牆壁。
他一邊穩定雲曦的情緒,一邊將光線徐徐聚攏,終於打在雲曦所指的方向,就在他看清楚之後,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氣,那牆壁之上竟密密麻麻得掛滿了無數的……屍體!
隻不過,那些都是一些小動物的屍體,各種花斑蛇、螞蚱、蜥蜴還有一些他也不知名的物種,擺滿了書桌,同時還有一些掛在牆上。
黃昊哲鼓了鼓氣,壯起膽子往上湊了一眼,卻聞見一股更為熟悉的氣息。
福爾馬林!
他瞬間恍然,原來這些動物,都是這屋主製下的標本,隻不過這些標本確實種類繁多,幾近與他曾經的解剖實驗室保存的人體各類髒器,病變組織……一樣多。
莫非,周圍屋主竟還是個生命科學研究者?
他的腦海忽然閃出一個念頭,如果兩人能夠坐在一起,單就生命科學的話題交流,隻怕他們會暢談甚歡。
“別害怕,那些都隻不過是死屍,做成了標本而已。”
雖然如此,但雲曦還是免不了心中多有畏懼,如今,大門被鎖,他們幾乎算是被困在裏麵,便是再勇敢冷靜,也是敵不過心中恐慌。
相較於雲曦,黃昊哲倒是平靜得多,他繼續打量四周的牆壁,卻驚訝的發現這些牆壁上竟然掛著不少油畫,而且畫的內容幾乎清一色是各類瓷器。
其中不乏“泰安”燒製的“霽藍白龍柳葉瓶”、“玲瓏七竅玉心碗”、“花瀟月下四季青花瓷罐”,還有英國商會引以為豪的幾大骨瓷,這些瓷器以畫作的方式被收藏於這件暗室之中,對方究竟寓意何為?
或許是出於對瓷器天生的熱愛,雲曦在看見其中一幅油畫時,竟有些出離的沉醉,雙目被其吸引竟未曾離開。
她慢慢向它靠近,那一抹在暗色之下,透現而出的令人窒息的妖豔赤色,如同一條生息的赤練蛇,吸食著你的目光,令你沉醉於其美貌,而無法自拔。
黃昊哲注意到她近乎瘋狂的專注,也湊上前,待他看清出這幅油畫縮所繪之瓷器,竟也是心神一震。
“這是……”他欲語半結,“祭紅釉!”
“祭紅釉!”
兩人異口同聲道,互相看了一眼。
“你也認識它?”
兩人再次異口同聲,又紛紛點頭。
雲曦似在回憶以往,又似乎兀自低語,“祭紅釉曾是祭器,後因其光潔瑩潤和純粹之形色,為曆代帝王珍愛,但極高的燒製難度以及極低的產率,卻又為它的真容掩蓋了一層麵紗,曾有詩雲‘雨過腳雲婪尾垂,夕陽孤鶩照飛時。泥澄鐵鏇丹砂染。此碗陶成色肖之。’,便是記載寶石紅釉碗之絕妙之姿,隻可惜,自清代之後,祭紅釉的燒製技術便已絕跡,我曾多次追蹤求問,得到的零碎線索也拚不出一套完整的燒製方法,想不到竟可以在此處看見祭紅釉。”
她一時興奮不已,伸出手想要感觸這釉色之芬芳,但就在她的手指將將接觸之時,這幅油畫刹那間從牆上滑脫,重重得摔落在地。
這一聲重擊令二人驚魂魄散,可尚未等他們撫定,忽然,他們站定的地麵露出一個巨大的空洞,足足兩米寬,黃昊哲與雲曦未曾反應過來,直接掉了進去。
“砰!”
一聲沉重的撞擊響徹整個房間。
落地之前,黃昊哲翻身而下,將雲曦護在身前,兩相撞擊之下,黃昊哲隻聽見“哢嚓”一聲,右側小腿便無法再動彈,疼痛隨即沿蔓侵入大腦,令他不由得緊咬牙,身體顫了顫。而見雲曦因為得以緩衝,並無甚大礙,他也便鬆了一口氣。
“你的……腿還好吧?”
雲曦瞧見他隱忍的麵容,加之剛才掉下之際,她隱約聽見什麽斷裂的聲音,心想黃昊哲必定傷在何處,如今他雖然刻意表現無恙,但小腿明顯不能動彈。
黑暗之中,隻聽見他的呼吸有些發顫,但為防她擔心,他還是強忍著裝出一副無事的樣子,勉強笑道:“沒什麽大礙,應該隻是小腿骨折了。”
“骨折了?”雲曦皺了皺眉,心神略顯不安,“那該怎麽辦?你現在還能站起來嗎?”
黃昊哲再次苦笑,搖了搖頭,“你先在周圍找找看,有沒有什麽木板或者棍子一類的硬物。”
雲曦不敢耽擱,縱然於黑暗之中,難免心生畏懼,但黃昊哲的傷勢更加牽動了她的心。
他們掉落的空間,四周漆黑如墨,比之剛才所在的房間,此處更暗更靜,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雲曦站起身,在黑暗之中摸索著走了兩步,卻不料腳尖磕著什麽,一時失去重心,朝前摔去,而此時,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似乎壓著地麵上的碎石子發出“窸窸窣窣”聲,又像是某種動物的低鳴,雲曦霎時頭皮發麻,雙手在地麵上摸索著什麽,恰好摸到一圓柱形的金屬物品。她恍然想起,她們二人掉落之時,手電筒且抓在手中,雲曦抄起手電筒,快速朝聲音的角落照去……
光線所照之處,隻見雲曦臉色煞白,雙瞳驟縮,死死盯著前方竟是無法喘息……
“這……這是……”
她驚恐萬分,慌亂之中連忙後退。
黃昊哲聽到她顫抖的聲音,強撐著攀著一側的牆壁慢慢爬起,迅速將她護在身後。
“別害怕!”
他撿起手電筒,照向前方,隱約可見一人站在角落,隻不過他全身泛著暗紅,不著半縷,站姿略顯怪異,頭向前傾,身子向後弓起,雙肩略聳,兩手自然垂落於身體兩側。黃昊哲於遠處看著他的身形,越發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可當他徐步走進一看,吃驚之餘竟是格外憤怒。
此人全身上下竟無一完整皮膚,除脖子以上部分,身下皮膚皆被抽剝了個幹淨,隻露出暗紅色的肌肉血管組織。黃昊哲向上看去,見一條銀色的細絲圈在他的脖子處,將他懸吊著,也難怪他會做出如此怪異的姿勢。
黃昊哲探了探對方的鼻息和頸動脈,已經全無,身體也是冰冷僵硬,粗略判斷他已經死了有好幾日,可當他的手指不小心劃過死者的頦下時,無意間觸及到什麽,雙眼忽然閃過一絲寒光,大腦瞬間失去思考能力,他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還沒從中緩解過來。
從懷疑到確認不過轉瞬之間,但他始終不敢伸手,可就在他鼓起勇氣伸手向前移動幾寸之時,卻被另一隻手及時握住。
站在其身後的雲曦已察覺出他的異樣,對於這具屍體的身份她大致也能猜出一二,但終究因為看見屍體的慘狀,不願讓黃昊哲再受刺激。
“不要看了,有些事,未必需要探個究竟。”
黃昊哲知她是在為自己考慮,卻還是抬起了屍體的頭顱。
果然,果然是他!
盡管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他還是不敢置信,不免悲慟得後撤了幾步。
“他……他是……”
雲曦有些害怕,隻敢微微抬頭瞧上一眼,卻還是被這張猙獰而又痛苦至扭曲的臉驚嚇住了。
蓬頭垢麵之下,那張臉傷痕累累,烏黑發紫的淤青在僵硬的屍身上甚是可怖,雙眼怒睜但神色黯淡無光,顴弓已是塌陷致使臉部扭曲變形,嘴角腫脹無比,口角處還殘留著黑褐色的血漬。
如此一張臉,黃昊哲還是認出了他,在那張臉的頦下,長有兩顆米粒大小齊平排列的黑痣。
“他……他是石明軒,是傅教授的學生。”
雖然他與石明軒僅僅合作過一次,但對方畢竟是自己的同事,也是他在舊上海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工作之餘,甚至兩人之間相談甚歡。可正是如此,他才越發不敢相信。
黃昊哲僵在原地,指尖觸及他冰冷的皮膚,卻始終不敢合上對方的眼。
雲曦不知該如何相勸,但看著他哀婉的神色,心中亦是難過,遲疑了許久,她再次握住黃昊哲的手,慢慢放下,輕聲道:“我知你心中哀傷難以平複,但此刻遠不是悲傷憤恨的時候,你應該振作起來,如若想要報仇,我們首先得要活著出去。”
眼見著他的手指逐漸攢緊,便是胳膊上隱隱露出的青筋,雲曦便知道此時的他已經不再沉於悲傷之中。
黃昊哲稍稍平複了片刻,他還是能很確切地感受到雲曦的善意,本想道一聲謝,卻又實在神思倦怠,隻是輕輕在其肩上拍了拍,擠出一個笑容示意自己尚可。
忽而,一抹恍惚的黑影於黃昊哲眼前閃過,他心中一驚,難道這密室之中還有第四個人?
他警覺的將手臂攔在雲曦身前,戒備四周。
雲曦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急忙問道:“你怎麽了?”
黃昊哲並未回應,隻是死死盯著四周,可就在這時,一陣眩暈攻襲他的大腦,眨眼之間,他便失去平衡暈倒在地。
“楚歌,楚歌!”雲曦驚慌之間,大喊道。
可黃昊哲卻無任何反應,喊叫了幾聲之後,雲曦猝然覺著心口一悶,身體便再難以支撐,直接躺倒在黃昊哲身上,迷離之際,她隻瞧見,那個漆黑的洞口,仿佛多出了一縷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