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本應該早就到家的商寧一此刻卻正坐在辦公桌前,翻看著一遝資料——須經鬆谘詢的時候填的個人資料。

不對勁,絕對有哪裏不對勁。

她翻出記錄徐涇鬆身體狀況的那一頁,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哮喘,可控製,按時服藥狀況良好。

她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子上,腦子轉得很快。

下午報警的時候她看徐涇鬆的樣子確實像是藥物中毒,若無意外,她被釋放的原因應該是屍檢結果為服藥過量死亡。但徐涇鬆的哮喘一直在可控製範圍內,藥都是一日三次按時服用,出現今天下午這樣突然發作的情況實在很小。

突然發作,什麽導致徐涇鬆的哮喘變得不可控呢?

她微微闔目,腦海中還原著今天下午徐涇鬆辦公室的場景:

大,但很簡潔……靠右是辦公桌,桌上有電腦,資料,一疊文件夾……沙發,椅子……左邊牆上掛著一幅字畫,角落裏有個飲水機……背後是一篇大窗,窗戶緊閉,窗簾是白色的,上麵有淡青色花紋,窗台……窗台上有一束白色的狐尾百合,插在秘色瓷瓶中,這審美倒是奇特,白色的花淡青色的瓶子,掩映在窗簾中幾乎看不出來……

商寧一揉了揉額角,提醒自己不要被老男人的奇特審美抓住注意力,她能看到徐涇鬆的身體狀況,警察未必會忽視,再一想,如果真是被有心人故意誘發了哮喘,徐涇鬆吃的那藥未必就沒問題,雖然已經解釋過藥瓶上留有她指紋的原因,但她仍是最大嫌疑人。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風吹得沒有關緊的窗頁哐哐作響,窗簾被拂起又落下,商寧一的頭隱隱作痛,思緒一片空白。

她站起身來關掉窗戶,出了辦公室,一路到了盥洗室。

她雙手撐著麵盆邊緣,看著鏡子,裏麵的女人臉色蒼白,嘴唇幹燥,頭發也亂糟糟的,眼袋重得嚇人。

商寧一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她知道這是過度用腦的結果,心理谘詢師被說得神乎其神,其實每一次谘詢都要耗費巨大的精力,觀察,思考,引導谘詢人,每一場谘詢下來都很疲憊。下午她在問詢室有意引導那兩個警察,回到辦公室思緒也一刻沒停,此刻精力顯然已經透支。

她對著鏡子笑了笑,用冷水拍自己的臉頰,逼出一絲血色,整理好頭發,又補了唇膏,整個人看上去好了不少。“你得加把勁兒,商寧一。”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一定要在警察逮捕之前找到漏洞。”她很清楚,如果她自己不能發現破綻,依那群警察辦事的效率,找到真凶需要大量時間,搞不好,最後她真的會被定為殺人凶手。

回到辦公室,商寧一發現那一堆資料上多了紙團。

她的心跳快了兩拍,快步走上去拿起那個紙團打開,上麵寫著一個字:花。

末尾署名是Z 。

Z 。

又是他 。

紙是很普通的A4紙,說不定就是她放在一邊的打印紙,至於筆,商寧一一眼看到桌上那支筆帽放在一邊的鋼筆,而剛剛,這支筆明顯是蓋好蓋子放在筆筒裏的。她想了想,小心將筆用物證袋裝好,放在抽屜的角落。

“寧一?你還在嗎?”外麵傳來一個男聲,商寧一將紙團好塞進包裏,應了一聲:“我在。”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格子襯衫,卡其色風衣,臉上架著金色細框眼鏡,是齊殊。

“你怎麽還在辦公室,今天在警局沒事吧?”他邊走近邊問。

“還好。”商寧一坐下,示意齊殊也坐。“我隻是報了警,跟警察回去錄口供,走走程序而已。”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早點回去吧,我讓小晏將你明天的預約都取消了,明天在家好好休息。”齊殊習慣性地推推鏡框,關心道。

商寧一笑了笑,應了聲好。這笑裏倒不是一貫的敷衍,多了幾分真心。她跟齊殊是高中同學,大學校友,之後又同在Harvard留學讀博,兩個人都修的是心理學。回國後又一起成立谘詢室,當然,主要是齊殊出資,她算是為他打工,不過兩個人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商寧一人緣不錯,但真正的朋友很少,也沒什麽親戚,對這個唯一的朋友,有時候更像是親人間的依賴。

她剛剛用冷水逼出的血色褪去,唇色鮮亮,越發顯得臉色蒼白,齊殊看她這個樣子,一時心裏發賭,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孩子堅強聰慧,也知道這堅強聰慧後藏著多少苦楚,但有些事他不能為她做,有些話他沒有立場說。

“寧一……”他喉頭發哽。

“我沒事。”商寧一朝他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她少有這樣褪去冷淡的溫柔時刻,此刻她注視著他的眼睛,語氣柔和:“齊殊,沒事,我很好,真的。”

他看著她的眼睛,靜默片刻。

“好了。”齊殊率先收斂情緒,站起身來,“走吧,送你回家,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開車。”

“嗯。”商寧一將資料整理好,也站起身來。

白色卡宴穩穩行駛著,車上的兩個人一時都無話。

商寧一右手肘撐在車窗下,她思考時下意識地咬著大拇指,這是個有些幼稚的動作,但她卻是一臉深思的表情。

她在想,Z 寫的“花”是什麽意思?指那束百合花嗎?花有什麽問題?

“寧一,你脖子上怎麽了?”齊殊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什麽?”“脖子。”她翻開車上的後視鏡,借著昏暗的光,果然看到脖子上起了一片紅疹,有向臉上蔓延的趨勢,在盥洗室時估計是被頭發遮住沒看到。

“過敏了吧。”她攏了攏頭發遮住那片紅疹,“沒事兒的,你知道我過敏就是陣仗大,實際上沒什麽的。”

齊殊手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沉吟片刻說:“我記得你以前都是春天花粉過敏得厲害,現在才冬天,你怎麽就過敏了。明天去看看醫生吧,皮膚上的事情,可大可小。”

“花粉過敏……原來是花粉過敏……”商寧一喃喃,對了,她確實對花粉過敏,不過每到春天齊殊都會提前給她吃藥,於是她一時忘記了這茬。她花粉過敏的症狀是起紅疹,有沒有可能徐涇鬆是花粉過敏引發哮喘呢?

“寧一?你怎麽了?”半天沒聽到她的回答,齊殊問道。

“哦,沒事兒,家裏還有藥呢。”她抿抿嘴,問道:“對了齊殊,花粉過敏有可能引發哮喘嗎?”

“這個看情況吧,不過一個人如果原本就有哮喘,被花粉過敏誘發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他偏頭看她一眼:“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事兒,突然想到。”她笑笑。

如果徐涇鬆是花粉過敏,一切都解釋得通了,花粉過敏誘發了徐涇鬆的哮喘,他沒有在自己身上找到藥,於是不得不吃下抽屜裏凶手事先準備好的藥,然後過量身亡。這樣一想花的位置也很奇怪,有誰是將花瓶放在窗台上的,不放在辦公桌上是怕被徐涇鬆發現,瓷瓶和花的顏色也是為了遮掩,盡量不引起注意。

知道徐涇鬆花粉過敏,能不知不覺往徐涇鬆辦公室放花,有條件換掉徐涇鬆的藥,能拿走徐涇鬆身上的藥……是他身邊的人,家人?助理?秘書?

“頭兒,還沒走呢?”警局裏,宋玥仍翻看著徐涇鬆的屍檢報告,石頭從外麵探進半個腦袋,沒收到回應,他自顧自地走了近來,拖了把椅子反著坐上,兩隻手擱在椅背上。

“頭兒,你說那徐涇鬆死得倒是好笑,自己藥吃多吃死了,那明天媒體一報告,一準會有人猜測些什麽陰謀論。哎頭兒……”

“閉嘴。”宋玥淡聲喝止,想了想又說,“把徐涇鬆案的筆錄拿過來。”

“要那個心理谘詢師的還是那秘書的?”

“都拿來吧。”

“是,頭兒!”

石頭一溜煙跑出去了,宋玥想了想,打開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喂,白醫生你好。”

“宋玥……有什麽事嗎?”對方是所裏的法醫白雙。

“我想問一下,現在國內的氨茶堿片都是標量的嗎?”

“對,標量每顆0.1g 。成人每次服用兩到三顆,可治療支氣管炎或哮喘一類的疾病,但每次服用超過0.5g 就會出現不良反應。”白雙在醫學病理上的造詣都頗高,給出的答案也很詳細專業。

“好的,麻煩你了白醫生。”

那頭頓了一下,女人的聲音似乎有些遲疑:“……不客氣。”她頓了頓,突然又開口:“對了宋玥……”

“怎麽了?”

“沒什麽,你忙吧。”然後率先掛斷了電話。

宋玥心裏有所疑慮,因為白雙的欲言又止,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案子,因此他收回手機,再次將注意力轉向屍檢報告“氨茶堿片攝入超過1g,藥物中毒死亡。”

超過1g,那麽照標量來講,徐涇鬆死前之前服用的10顆藥片,就算病極,誰會罔顧醫囑一口氣服用那麽多藥?再說,他明明記得商寧一的那份筆錄上寫的是……

“頭兒,筆錄來了!”石頭跑得氣喘籲籲,將筆錄放在宋玥桌子,他一邊喘氣一邊問到:“頭兒,這徐涇鬆的死難道還有什麽隱情?不至於吧。”

“……徐先生打開瓶蓋,倒出三粒藥片服用……”商寧一的筆錄,明確的寫著徐涇鬆隻服用了三顆藥。

另一份筆錄上寫著:“……我進去的時候,徐總已經倒在桌子上了……”

宋玥站起來,邊往外走邊吩咐:“再次傳喚兩位證人,另外通知下去,徐涇鬆的死另有內情,暫不結案。”

“啊?”

“快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