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姓名?”

“商寧一。”

“職業?”

“心理谘詢師。”

“你跟死者徐涇鬆是什麽關係?”

“他是我的谘詢人。”

“能具體一點嗎?”

對麵的警察挑眉,露出一個稍顯疑問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想先喝點水。”商寧一身體前傾,手肘支在桌麵上揉了揉太陽穴,眉心微蹙,一係列動作暗示她很疲憊。

商寧一皮膚本來很白,這時候看起來卻是有些病態的蒼白,橘色唇膏顏色已經很淡了,顯得沒精打采,但她鼻梁挺翹,眼神也很寧靜。

這是個尚未確定犯罪嫌疑的漂亮的女證人,聲音平靜悅耳,態度謙遜有禮,要求也並不過分,對麵的警察樂得留下好印象。

於是兩個警察對視一眼,做筆錄的去端了一杯水放在她麵前。

她呼出一口氣,嘴唇稍碰杯沿,抿了一口水,用很平和的語氣說:“徐先生是我的谘詢人,每周五在我這裏接受一個小時的心理谘詢。”她頓了頓,繼續說:“其實按我們的規矩,為了谘詢效果,心理谘詢一般都在谘詢室進行。之前幾次徐先生也是到我們心理谘詢室接受谘詢的,這次是徐先生的助理顧小姐打電話來說他公司有急事走不開,請我到徐先生公司進行谘詢,考慮到徐先生精神狀態一直在好轉,我才接受了這次預約。”

警察點點頭,繼續道:“那麽,請陳述你與死者最後一次見麵。”

她手指輕輕敲了敲杯沿,以一種不急不緩的語氣開口:“我下午一點四十五到徐先生公司,因為預約的時間是兩點鍾,所以我們先聊了幾句題外話。”“聊的什麽?”“關於徐先生最近的精神狀態,以及之前的治療效果。”“好的,請繼續。”

“兩點鍾的時候,正準備開始谘詢,徐先生突然捂著胸口,大口喘氣,很不舒服的樣子……”

她雙手握住水杯,回憶起這天下午的情形。

“徐先生?徐先生您沒事吧?” 對麵的中年男人一臉痛苦,像瀕死的魚一樣仰著頭,大口急促地呼吸著。

他一隻手撫著胸口,另一隻手摸進西裝口袋,卻搜尋無果,於是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白色小藥瓶,倒出三粒藥片,一仰頭吞了下去。商寧一從一旁的飲水機裏接了杯水,遞到他麵前:“喝點水吧徐先生。”

男人將藥瓶放在桌上,伸手去接水杯,衣袖拂倒藥瓶,白色的藥片滾了一桌子,商寧一將藥瓶撿起來,把藥片裝進去,蓋好蓋子放在桌麵。

估計是藥起了作用,對麵的男人喘氣的頻率慢了許多。她看了看表,兩點一十七,向對麵的男人說:“這樣吧徐先生,既然您今天身體不舒服,那麽您先好好休息,我們改天再約時間。”

男人似乎露出一個苦笑,那笑容稍縱即逝,她沒來得及分析裏麵到底藏著什麽感情。最後他說:“再見了商老師,我……謝謝你。”

現在想來,那是一句具有告別意味的再會。

商寧一有些怔忪,不過她仍舊將擺在桌上的資料裝進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模糊地笑:“不客氣徐先生,我先走了,再見。”

……

“我走出辦公室,對外間他的秘書林小姐說徐先生身體不舒服,請她改天跟我約谘詢的時間。秘書記下來之後進了徐先生辦公室,我走到樓梯口等電梯,不一會兒聽到秘書的尖叫聲,於是我折回去徐先生的辦公室,發現他俯身倒在桌子上,身前還有一灘嘔吐物。秘書告訴我,他已經沒有呼吸了。於是我拿出手機報警。”

“這樣說來,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還活著的人?”

“是。”

“最後一個問題,你在作為死者心理谘詢師這段時間裏,有沒有開過什麽藥,會使他出現類似不良反應?”

商寧一用一隻手將頭發捋到耳後,耐心回答道:“作為心理谘詢師,我沒資格為谘詢者開藥。如果在我們發現資訊人是需要藥物治療的精神疾病,都會建議病人去醫院精神科就診。”

“好的,請你再確認一下這份筆錄有沒有問題,如果與事實相符,請在下麵簽字。”

商寧一接過筆錄,略略掃了一眼,在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裏?”

“等屍檢報告出來,請你耐心等一等。”

“對了警官,我們谘詢室的谘詢內容都必須存檔,如果可以,能不能為我留下徐先生谘詢資料的複印件?”

“當然,當然可以。”問詢的那個警察說著,對她笑了笑,同做筆錄的警察一同出了問詢室。

問詢室外麵,兩個警察將筆錄交給一邊穿黑襯衫的男人:“頭兒,這是筆錄。”他接過筆錄,翻開,做筆錄的警察往他跟前湊:“頭兒,這,這姑娘說得挺清楚的,我做筆錄省了不少事兒呐。”問詢那個警察用胳膊肘捅做筆錄的,嗤笑道:“得了吧大林,你就是看人姑娘長得漂亮,故意說人家好話!”

大林撓了撓頭,聞言也不辯解,隻憨憨地笑了。

他臉上也露出一絲笑,隨口說道:“說得清楚也沒用,再漂亮的殺人犯也得被抓起來正法。”目光落到下麵的證人簽字處:商寧一,字形工整,筆畫卻有些敷衍的潦草。

他抬起頭,對先前問詢的警察說:“石頭,去催催屍檢報告。”

“是,頭兒。”

不一會兒石頭帶著屍檢報告到辦公室,向他報告:“頭兒,是藥物中毒。那徐涇鬆有哮喘病,吃那個什麽茶片……”“氨茶堿片。”“對對氨茶堿片,這藥吃多了,過量藥物攝入造成中毒,就給死了。嘿嘿頭兒,這就是個意外死亡,既然那個秘書早就放了,那先前那個報警的姑娘,能放她走了吧?”

他有些意外,石頭麵對嫌疑人是一貫的鐵麵無私,漂亮姑娘也不是沒審過,開口催著放人卻是第一次。但翻看著屍檢報告,死因那一欄確實寫著氨茶堿片攝入超過1g,藥物中毒死亡。他略略一頷首,“沒問題了,放人吧。”

“行,頭兒,那我把她先前上交的資料複印一份給她帶回去。”石頭說著跑出了辦公室。他卻抬頭看著那道跑遠的背影,略有所思。

商寧一出問詢室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冬季天黑得快,此刻已是一片夜色。

她的手提袋太小,所以手上還拿著那個裝著徐涇鬆前幾次谘詢資料的牛皮紙文件袋。頭發微微有些亂,眼睛下也有兩個明顯的黑眼圈,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但她不緊不慢走在走廊上的姿態,又仿佛絲毫沒有受到這種疲憊的侵擾,顯得格外沉靜從容。

她抬起頭,看見走廊另一頭一個穿黑襯衫的高個子男人拿著一個藍色的文件夾,邊看邊走過來。

他低著頭,因此隻能看到一個幹淨的白皙的下巴,頭發理得很整齊,後領處沒有頭屑,下衣擺整齊沒有褶皺,在高強度的工作下保持整潔,這是一個愛幹淨甚至有潔癖的人;他的步伐不快,卻很穩,隱隱能看到眉心微蹙,是正在思考的標誌,思考時保持慣性步伐,說明他謹慎且精力充沛。商寧一分漫不經心地析著他,殊不知他也正從那份筆錄分析著她:交待的數字都很具體沒有概數,觀察能力強記憶力好且自信;回答問題不拖遝,連口述的邏輯性都這麽強,完全按照時間順序,不存在前一句話忘了說什麽事後一句不上去的情況,沒有病句前後因果明確,冷靜且邏輯暢通;撿藥瓶的細節看似無關緊要卻很好地解釋了藥瓶上殘留她指紋的原因,心思縝密……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抬起頭,商寧一發現那是意外的非常出色漂亮的一張臉,眼睛是很深的墨色,眼尾微微上挑,很有些笑樣子。並不那麽契合警察的麵貌,看起來倒有些像公子哥,商寧一想。

“你就是商寧一?”他突然開口。

“對,是我。”

“我是宋玥。”他說著伸出手來。

商寧一扯出一個模糊的微笑,伸出手去握了握這與他的臉一樣漂亮得過分的手。

“宋警官,封市有名的神探,久仰大名。”

“幸會。”

“幸會。”

兩個人擦肩而過。

與此同時,盛悅集團總經理徐涇鬆的辦公室久違的沒有燈火通明,隻黑暗中閃過一線光,但很快又暗下去,在黑暗中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