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22.

中學的時候晚自習九點下課,我和Z先生有時候會去操場上溜個圈再回寢室。

散步需要有個借口,所以我就沒事找事的想出各種理由。

某個晚上,我坐在窗口認真寫數學題且拔眉毛的時候,窗戶口飛來一隻極醜無比的蟲子停在我手邊。

我按耐住尖叫的衝動,想要一本子拍死它。

下手前,我發現它尾巴閃了一下。

我放下本子,拉同桌過來看。他說這是螢火蟲。

螢火蟲?

在無數日漫的影響下,我對這種生物有極其美好的幻想。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但認定它反正不長這個醜樣子。

同學用雙手攏住它的尾巴,我抬起屁股湊過去看。黑暗中,它的尾巴發出熒光綠色。我這才有點接受,它是隻貨真價實的螢火蟲。

我央求同桌幫我把它抓起來,騰了個透明的圓規盒裝進去。

同桌說螢火蟲抓起來就活不了多久了。

我才不管,我要拿它給Z先生看。這是我們今晚散步的理由。

你看,人有時候為了一己私欲就是這麽殘忍。

那晚月朗星稀,螢火蟲在圓規盒裏奄奄一息地泛出光亮。

我獻寶一般拿給Z先生看,他也從來沒見過。我們兩站在操場上,頭湊在一塊看得入迷。

直到一道光線從他的頭頂晃過,我們聽到一聲大吼。“誰在那裏!”

一個騎著大二八自行車,單手丟把,拿著手電筒在黢黑操場上掃射的老師朝我們的方向風風火火地躥過來。

那一刻真的是心跳如雷,比被表白還刺激。

這一分鍾內,我在沒風度地抱頭逃竄和勇於直麵慘淡人生中糾結半天。最後還是釘在了原地。不是我不想跑,著實是身體沒跟上思想。

我估計Z先生沒跑的原因是因為要麵子。那一刻,如果我們兩跑了,估計也沒以後了。留給彼此的最後印象就是個猥瑣的背影。

總之我兩當時心跳如雷,但外表仍雲淡風輕的站在原地等老師過來。

老師晃到我們麵前,語氣不善:“你們哪個班的?下自習不回寢室,在這瞎溜達什麽?”

“探討生物問題。”一瞬間,我福至心靈。舉起了手中的透明圓規盒,螢火蟲還緩慢地在裏麵爬動。

老師估計知道我在瞎扯淡,也不戳穿。不耐煩地甩甩衣袖子。“明天再討論。先回寢室休息。”

我們如蒙大赦,逃出生天。

23.

人不能嘚瑟,尤其不能把老師當傻子。

操場事件過去不久,我好了傷疤忘了疼。

有一次,大夏天中午和朋友玩水,把衣服弄濕了。我衣櫃裏有一大堆等待換洗的衣服,但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偏要去找Z先生討衣服。

我騙他說我沒有衣服換洗,他轉身回寢室隨手給我拿了一件黑T恤。

我那個下午就穿著畫著籃球明星,過膝的大T恤在學校晃悠,然後被英語老師逮了個正著。

我們英語老師是兩個班共同的老師,所以她一眼認出了這件T恤是誰的。

而且我們每周末還一起在她家上補習。下課的時候,要背完課文才準走。Z先背完就會站在樓梯間等我,我先背完就在原地磨磨蹭蹭收拾文具。這些小貓膩她早看在眼裏。

NO ZUO NO DIE。

總之,當天下午放學,我們就被各自的班主任領到了辦公室。

當時辦公室裏隻有兩位老師。

我去的時候,Z先生正站在他班主任麵前低著頭,不發一言,也沒有抬頭看過我一眼。

他們班主任說的非常激動,毫不誇張地說,沒把我們感動,先把他自己說哭了。“Z,你不能這樣啊!老師對你可是寄予厚望的啊!現在中考在即,你的心思應該全部放在學習上。難怪你最近學習成績下滑這麽快,你看看你這張數學卷子……”

那一刻,我仿佛感覺像自己家養的狗被人欺負了,怒不可遏。

我的班主任是曆史老師,比較儒雅。對我也是很客氣,一進來就搬個凳子讓我坐,很溫柔地嚐試和我談心。而我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不遠處Z先生身上,耳朵豎起來在聽他班主任有沒有罵出什麽難聽的話。

那種叛逆的情緒反饋到自己身上就變得十分激動:“我衣服濕了借件衣服怎麽了?男女同學之間不能有正常友誼交往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班主任真的十分可親,他一直慢條斯理地和我說話。反而我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跟旁邊桌形成了鮮明對比。

班主任看我心不在焉一直偷瞄旁邊,就把我帶去教室繼續談。所以Z先生最後和老師怎麽說的,我無從可知。

我隻知道,這次被抓包後,直到中考,他都和我默契地保持距離不再見麵。

24.

半年時光,說長不長。但刻意要假裝不在意一個人,和他保持距離,是件很痛苦的事。

那首歌怎麽唱來著,有一種想見不能見的傷痛。

那時候都恨不得來一場狗血的失憶,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在第N+1次我躲在大樹後偷看Z先生背影的時候,我的閨密南瓜終於忍無可忍。

她背著我,找到與Z比較相熟的阿蘇一起去堵截Z先生。

兩個義薄雲天的女漢子堵住Z在食堂門口:“橘子喜歡你,你到底打算怎麽辦?”

據南瓜義憤填膺地回來描述,Z當時一臉淡定地說他要好好搞學習。

一句話把兩人堵得沒話說。

然後南瓜蔫蔫地回來告訴我,放棄吧,你兩沒戲。

我聽到這個答案倒不是很難過,而是有點茫然,表白這事還有代勞的?我還沒親自上陣,怎麽就被判了死刑?

但不管是不是親耳聽到,拒絕就是拒絕。即使我自己去問,得到的也許就是個委婉一點的拒絕。

我們班和他們班隔了一層樓,Z先生的班級剛好在我們班樓上同一個位置。以前課間我總是趴在走廊上,一抬頭就可以看見樓上同學伸出欄杆的手。

我可以一眼認出屬於Z先生的手,因為他手上有一個藍色的手環。是那個年代很流行的籃球手環。

有時候他會探出半個身子,我就可以看到他的側臉,但隻要他一低頭,我就馬上把頭縮回去,像在玩捉迷藏。

其實我並不喜歡趴在走廊這件事本身,要知道那時候課間十分鍾很寶貴,是我們繁重學習壓力下僅有的一點補覺時間。但為了那碰運氣的一瞥,我犧牲了幾乎每個課間站在走廊上。

食堂被堵事件後,自尊心讓我克製住自己課間去走廊的習慣。

到了馬上臨近畢業的時候,大家心思都有點不在學習上。

有同學帶了相機來,試圖留下這並不美好的三年。

不管過去關係再怎麽別扭的同學,到那個時候都變得一團和氣。有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安樂。

當時最流行的莫過於寫同學錄,我抽屜裏堆滿了五顏六色的紙張,每一張我都很認真地琢磨該留下什麽話才能總結出我和這本同學錄主人三年來的關係,親疏有別,絕不能一概而論。

這裏麵我壓在最底下的一張淡藍色的同學錄就是屬於Z先生的。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總結我和他過去半年這並不明朗的關係。

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心態跨班給我送了一張同學錄。

當然,我也毫不示弱給他送了一張我的。

時至今日,我已經忘得一幹二淨自己給他寫了什麽。大概是滿滿一張紙的真情告白。就跟袁湘琴寫給江直樹的情書一樣。

但我還記得非常清楚,他回給我的臨別贈言隻有一句話。

“你在樓下看風景,而我,在看你。”

在一萬隻暈頭轉向的瘋馬從我內心奔騰而過之後,我抱著那張同學錄癡癡地想,Z先生可真有文采啊。

直到我長大後讀到卞之琳老先生的詩,才知道有文采的另有其人。

卞老先生,您留下的詩句是理工男的瑰寶。

衷心感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