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2)

薛寒覺得自己與這位莫名出現的心理醫生很熟悉,隻是腦海中無法搜索到與她相關的一切,連名片上的地址都是極其陌生的。

他之所以沒有同意趙茹對自己催眠,心中還是抱有一絲絲防範,沒有記憶,對其他人的話自然無法完全相信。而且自己有家室,留一陌生女人在家中恐遭人非議,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什麽樣的人,但他潛意識裏感覺得到,非常疼愛自己的妻子。

愛情是玄妙的東西,哪怕失去記憶,也會存留彼此的情感。

薛寒將名片壓在沙發的墊子底處,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鍾表,已經晚上七點,距離妻子下班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這段時間,怕是要自己度過。

薛寒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望著頭頂的燈光努力回憶著自己的工作,但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人就是這樣,越是想不起某樣事物便越想知道真相。

薛寒決定在家中尋找,無論自己從事什麽行業,家裏總該有與行業息息相關的物品和資料。

想到此處,薛寒便立刻行動起來,翻箱倒櫃,四處搜尋,直到兩個小時後才沮喪的回到沙發上。

——什麽都沒有找到。

鍾表指向九點十分,薛寒想起妻子的囑咐,不再去想職業的事情,穿好衣服關上燈走出家門,在蒼茫的夜色裏攔下一輛出租車前往妻子短信上北區的燒烤店。

薛寒到達位置後付錢下車,燒烤店內冷清無人,隻有一位穿著油汙沾染的白色大褂的肥胖男人。

薛寒將要購買的燒烤清單告訴對方,肥胖男人笑著說:“薛哥,又是給嫂子買的吧。”

薛寒知道,又是一位認識自己的人,沒有多說,輕輕點頭應付過去。

約十分鍾後,薛寒提著裝滿燒烤的食品袋準備回家,心中對即將見到的妻子還有一絲小小的期待,他想起家中角落的相框,不知裏麵那位二十餘歲的少女,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江港市的天氣陰沉,烏雲遮天蔽日,狂風四作。

薛寒在路邊本想攔車,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遇到過往的出租車,昏黃的路燈下形單影隻,自己又不記得歸家的路,隻能裹緊上衣抵禦凜冽冷風。

“踏、踏、踏。”

奔跑的腳步聲在耳畔傳來,薛寒轉過頭見一名女子驚慌的向他衝來,未等反應及時便撞在一起,幸好薛寒緊緊捏著食品袋的封口才沒有將裏麵的食物灑落。

薛寒生氣,抬頭正準備嗬斥時,女子麵孔清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愣住了。

女子瞧起來四十歲左右,櫻桃般的大眼睛閃爍著恐懼,花容顫抖,捂著摔倒的膝蓋艱難爬起,一身黑色的棉袍與這春季的時節極不搭配,顯得怪異萬分。

更令薛寒驚訝的是,她和家中角落相框內照片中的少女極為相似,隻是多了些皺紋罷了。

“你是……”

女子抬起頭看到他,如老鼠見到貓一樣,翻身而起,雙手緊忙捂住自己的臉龐。

“你別看我!你別看我!”

女子怪叫著從兜裏掏出一副口罩,邊向臉上戴邊匆忙的逃跑,薛寒意識到不對,這名與家中照片一模一樣的女人定然與自己有著關係,說不定就是自己的妻子!

“你別走,我不是壞人。”

薛寒緊隨其後追趕而去,女子逃離的速度很快,在前方不遠處轉身拐入一條幽深黑暗的小巷之中。

薛寒的速度加快,剛剛追至小巷口,卻猛地停止住腳步,慣性使其差點摔倒在地,小巷內一盞路燈閃爍,女子背對著他不住地後退著腳步,而在女子的對麵,是一名戴著鴨舌帽,看不清臉孔的男人。

“你……”女子顫抖的伸出手指。

薛寒看到男人的手中好似握著什麽東西。

突然間,男人的右手猛的提起,路燈的光芒下薛寒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槍!

“蹦!”

震耳欲聾的槍聲轟炸過薛寒的耳膜,他下意識蹲下身,呼吸似乎在此刻停止,肢體無法動彈,隻能呆呆地站在巷口,手中的食物袋掉在了地上。

女子後仰倒地,因為距離的原因薛寒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他能想象到,那一定是無比驚恐的神情。

持槍的殺手站在屍體前,輕聲嘀咕兩句,緩緩蹲下身掀開女子的口罩。

刹那間,殺手男子驚慌失措的後退到牆邊,手槍掉落在小巷的泥土中,他倚靠著牆壁緩緩癱坐到地上,一隻手抓狂般地薅住頭發,發瘋般的嘶吼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伴隨著男人的吼聲,薛寒渾身一顫,身體的知覺才慢慢緩醒,他顫顫巍巍的摸著衣兜掏出手機,無意間瞥到時間:21:38.

他無心理會,哆嗦的手指按下三個數字“1.1.0.”

就在他準備按下撥聽鍵的時候,他看到,男人的頭僵硬轉動,目光直勾勾盯著他。

薛寒嚇得手機也掉在地上,慌亂擺手解釋說:“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看見。”

薛寒想逃,他隻差幾步便可以挪出小巷,但他不敢賭,怕剛剛殺完人的凶犯追上來朝他開槍。

“遊樂花園。”

薛寒戰栗地著坐在牆角的殺手,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快去遊樂花園!”殺手咆哮道。

這次薛寒聽清楚了,撿起地上的手機踉踉蹌蹌想要逃走,可雙腿如灌鉛一般不受控製,薛寒每走一步都要回頭看,而手上沾滿鮮血的男人依然坐在深邃小巷中的牆角處,頭頂路燈一閃一閃,他的身影時隱時現……

薛寒於恐懼中一點點奪回自己身體的控製權,他如夜鼠一般不知疲憊地逃竄,風愈來愈狂,身影似落葉搖搖欲墜。

薛寒將手機撥通110報警電話,喘著粗氣邊跑邊說:“北區……北區小巷!殺人啦!!!”

警局的接話員想要更詳細的詢問,與此同時,薛寒的手機沒有電量,自動關機。

薛寒聽到電話內中斷,猛地停止住腳步,用力按鍵卻無反應。

“奶奶的。”

薛寒罵道,將手機收回到衣兜內,茫然環顧四周,漆黑陰冷的街道空無一人,他不知自己逃到了哪裏。

正在他不知所措間,遠處一束明亮的燈光驟然帶來生機。

薛寒手舞足蹈地衝到馬路中央,揮手攔住駛來的車輛,是一部紅色的本田雅閣,沒有車牌,刺眼的光芒令薛寒無法看清裏麵的人,不過此刻他已無心想太多,衝到駕駛位邊,喊道:“能幫幫忙嗎?有人被殺了!”

駕駛位的窗戶緩緩落下,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薛寒麵前。

——趙茹。

薛寒眯眼看清女人的樣貌,心中一喜,急忙說:“是你!那邊小巷出事了,我已經報警,你能不能先帶我離開這裏?”

趙茹媚眼如絲,指了指副駕駛的位置,薛寒如釋重負的坐進紅色雅閣車內,劇烈的喘息著,心髒跳動的聲音在他耳中異常清晰。

趙茹似乎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柔聲道:“現在去哪兒?”

薛寒本想回答去警局,但他猛地想起巷內鴨舌帽殺手的話,下意識說:“去遊樂花園。”

趙茹踩下油門,車如離弦之箭飛速前行。

薛寒坐在車內,恍然抬起頭,對自己剛剛的話產生反駁之心,他猶豫著心裏暗歎道:“既然已經說出便如此吧,如果小巷中被殺的女人真是自己的妻子,那麽凶手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警方破案的關鍵證據。”

危險慌亂轉變為冷靜鎮定,薛寒開始意識到事情的不對,自早上醒來失去記憶到現在,他的生活仿佛在被一雙黑暗的大手推著前進,每一步看起來都是自己的決定,卻總感覺被束縛著,冥冥之中難以違背。

記憶缺失,又見到凶殘的殺人現場,薛寒的大腦混亂,逐漸化成空寂的呆滯。

趙茹在車上沒有與薛寒聊天,臉色陰晴不定,時而對薛寒微笑,時而又露出悲傷的神情,如麵具般轉換著。

黑夜的爪牙下,雅閣車似一道暗光,劃破古朽陰森的江港市郊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