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3)

江港市北郊遊樂花園,曾是市裏十幾家開發商競標的巨大工程,卻因開發商與工人不合,導致一時間工人罷工,江港市各界議論紛紛。

傳言有說遊樂花園建築期間工人遇難死亡,而開發商拒絕賠償導致的結果;也有說此地夜晚有惡鬼出沒,有工人見到害怕所以不願意繼續在這裏工作;還有說是工頭施暴打死農民工,惹得眾怒所致……總之坊間版本眾多,而真實情況鮮為人知,言者也多是茶餘飯後閑談,沒人去深尋因果。

深夜,21:58。

薛寒與趙茹乘著黑暗來到荒蕪人間的工程區,麵對一望無際的半截建築、磚石、水泥、運輸車,薛寒不知道殺手讓他來此的目的何在。

趙茹裹緊衣裳,膽怯地看著四周問道:“來這裏做什麽?”

薛寒凝視著眼前隱隱約約的景象,腦海中閃過夢中凶惡警察的話,斷斷續續,似乎是有人在此地被殺害,虛渺的夢境難道是真的?

突然間,薛寒有一種感覺,在自己麵前的黑暗中好似有一具軀體在蠕動,他緊忙轉頭對趙茹說:“把你的車頭調轉,開大燈照亮前方。”

趙茹懵了一下,跑回到車裏,發動機的轟鳴聲中,明亮的車燈將薛寒麵前的視野照亮。

不過,視野內並沒有他感覺到的蠕動軀體。

“是自己看錯了麽?還是幻覺?”薛寒喃喃低語,其實在他的內心中並不希望見到屍體,夢就是夢,不會成為現實。

“你說什麽?”

趙茹下車瑟瑟發抖來到薛寒身邊,望著荒涼的景象,疑問道。

薛寒頭腦昏沉說:“前麵好像有個人。”

趙茹一聽汗毛豎立,眼神深邃瞥視薛寒困擾的表情,勸道:“我們回去吧,這裏陰森森的,好怕人,我膽子小。”

刹那間,薛寒腦海中再次閃過一幕場景,在一輛黃色的推土車邊躺著一具屍體,圍觀者數以十記,大部分都是警察。

薛寒猛地抬起頭說:“你在這等我。”

說罷,薛寒衝下土坡奔跑進荒廢的建築工程,腳下泥土鬆軟泥濘,好似昨天剛剛下過雨一般。頭頂烏雲籠罩,樹木在狂風中搖擺著肢體,死沉沉的基石、木材、鋼筋遮擋著薛寒的視線,他穿梭不停,亦不知自己在尋找什麽。

直到,他看見遠處一輛暗黃色的推土車。

薛寒眼神一聚,腳步自然地緩和放慢,攥成拳頭的手心裏已被汗水濕潤,單薄的衣衫颼颼涼氣直冒,每邁出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距離越來越近……

趙茹站在土坡上的車燈中光芒中,似西方神母,凜冽的眼神注視著下方工程中一步步向前的薛寒。

她的臉色不再發白,緊張的神情也如煙消散,換之是淡淡的傷感,眼神溫柔、憐憫,喃喃自語。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早知道是這樣,不該讓你回來的……”

她的神情變幻不停,最終緊緊咬著嘴唇,眼含熱淚,淚水簌簌落下滴落在泥土中,乍起點點水花。

隨即,趙茹擦過眼睛,走下土坡向薛寒而去——

推土車靜靜佇立在薛寒的麵前,他的內心不知為何生出一絲傷感,手掌緩慢地向著推土車肮髒的鐵皮探去。

就在即將碰觸的霎那,女子的聲音驚擾他的耳朵。

“薛教授。”

薛寒如夢初醒,回過頭看到趙茹雙眼通紅向她走來,長發淩亂。

薛寒關心問:“你怎麽哭了?”

趙茹鼓起粉紅色的臉蛋,皺眉說:“風太大,迷眼睛了,你還要在這裏待多久,我可要回家了。”

“別。”薛寒急忙拉住她的小臂,惶恐說:“我們一起走。”

趙茹呆滯一秒,掙脫開他的手“你別碰我!你想幹什麽,我報警啦!”

薛寒見她誤會,雙手抬起後退幾步,示意自己沒有非分之想,說道:“趙醫生,你不要誤會,我攔不到車的,等到家會給你錢做補償……”

就在薛寒退卻的同時,他的餘光瞥到推土車後方的土地,突然跌倒,瞪大眼睛伸出手指。

“啊——死……死人!”

趙茹恨恨一跺腳,到薛寒身邊向推土機後看去,隻見地上躺著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女人,麵容青紫,雙眼翻白,舌頭吐出老長,恐怖的模樣令人發毛。

趙茹幾步到女人身軀邊,欲探手摸向其脖頸,半空中卻猶豫下來。

趙茹的身體擋住了薛寒的視線,薛寒以為她在檢查情況,便聲音顫抖問道:“她……她還活著嗎?”

趙茹凝視著死屍無神的眼睛,沉聲回答:“已經沒有脈搏,報警吧。”

趙茹站起身將自己的手機掏出遞向薛寒。

薛寒驚愕的看著她的舉動,“你……你報吧!我,我……”

“我不會報警的,是你帶我來這裏,又是你找到的屍體,我不想參與進這件事,說不定……人是你殺的!”

“不是我!”

“那你就報警。”趙茹見薛寒驚恐中攜著憤怒,退後幾步說:“不然我現在就離開,你在這等警察抓你吧。”

薛寒看看屍體,狠狠錘了下身側的泥土,顧不得許多緊忙爬起身從趙茹手中奪過手機,撥打剛剛才報過警的電話。

手機上時間顯示:22.00

“嘟——嘟——”

幾聲提示音後,對麵轉接人工服務台,薛寒閉上眼睛深呼吸說:“江港市北區,遊樂花園有人被殺。”

“您好,請不要驚慌,現場還有其他人嗎?您能說一下自己的身份嗎?”

薛寒看向趙茹,她避嫌般的搖著頭,再次望向地麵的女性屍體,遠處的燈光透過推土機底部的縫隙照在屍體的臉上。

薛寒緊握著的手機突然掉落在地上,他死死盯著屍體的麵孔。

——與小巷內被殺的女人一模一樣!

“這……這是怎麽回事……這怎麽可能!”

薛寒的雙腿劇烈顫抖,幾乎無法支撐他的身軀,他驚恐的磚頭看向趙茹說:“我們離開這裏,現在就離開這裏。”

趙茹沒有拒絕,亦沒有詢問,上前將手機撿起掛斷電話,悲傷的眼眸掃視過屍體。而薛寒已瘋狂地擦著趙茹肩膀離開,跑向土坡上方的紅色雅閣車。

薛寒連滾帶爬進入副駕駛,雙手抓著頭發向外薅,眼中血絲翻湧,一片赤紅像魔鬼。

他理解不了發生的一切,小巷中的屍體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自己為什麽要來這,又為什麽會失憶!

他恐懼的看著車窗外的建築區,仿佛墜入萬丈深淵,慘白的嘴唇哆嗦不停,雙手的力氣越來越大,頭發似乎都要被他生扯下來。

“你這是幹嘛。”

趙茹打開車門進入駕駛位看到薛寒的模樣,連忙攔阻下他“放輕鬆,放輕鬆,你現在處於驚嚇後的焦慮暴躁,不會有事的。聽我的話,深呼吸一口氣,感受它在順著你的喉管進入肺中,帶走恐懼與不安……它們都會消失的,你不會被負麵情緒掌控,你很舒服,漸漸地平靜……”

趙茹的話語如魔音縈繞在薛寒的腦海,薛寒緊閉雙眼,雙手慢慢放鬆垂下,隻是身體依然在顫抖。

趙茹從兜裏掏出一盒大蘇煙,塞進薛寒的手中說:“吸一根吧,你最喜歡的牌子。”

薛寒睜眼,沒有聽清趙茹的話,無力的雙手費了好大勁才撕開包裝,抽出一根銜入劇烈抖動的嘴間。

“啪。”

薛寒按下打火機,隻有微弱的電流閃現。

“啪、啪、啪、啪……”

他不停的按動著,卻怎麽也燃不起火焰,牙齒死死咬著煙嘴,如同著魔一般機械的重複著動作,速度越來越快。

一陣溫熱搭上他瘋狂顫抖的雙手,薛寒此時的麵孔與野獸無二,猙獰的眼神令趙茹害怕。

趙茹輕輕拿過打火機,“啪”的一聲,淡黃色的火苗燃起。

薛寒湊過腦袋點燃香煙,深深吸入肺中,尼古丁影響著他的大腦,麻痹著錯亂的神經,薛寒癱軟在副駕駛,絕望的看著窗外。

趙茹發動車輛離開建築區,煙霧繚繞在車內,薛寒的心如海洋,表麵平靜,深處滔天巨浪。

“發生了什麽?”趙茹問。

薛寒沒有回答,甚至沒有一絲動作,他不想將今晚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也不想去麵對。

失憶……殺人……屍體……一件件事如同一座座高山壓的薛寒喘不上氣,他現在隻想逃離,逃離這座城市,逃離發生的一切。

甚至,他希望自己能夠再次失憶,忘記是最好的解脫。

回家的路上,遠處一排警車與趙茹的車相對駛過,薛寒的神經繃緊,膽怯的望著車隊遠處。

進入小區,趙茹將車停到樓下,在她的陪伴下薛寒踉踉蹌蹌到三樓,單手支撐著門側的牆壁,眩暈道:“門墊下有鑰匙。”

趙茹點頭,掀開一看,裏麵空空如也。

薛寒驚訝的拍拍腦袋,難道自己又記錯了?他已經不在相信記憶,迷迷糊糊的摸到門,一拉,竟然開了。

門沒有鎖!

客廳內的景象出現在兩人視野中,燈是亮著的,茶杯倒在地上水灑出來,陽台處的深紫色窗簾打開,碎裂的紅酒瓶流出的**染紅地板,殷紅似血。

“有人來過……”

薛寒突然感到頭痛,捂著腦袋昂首看向牆壁上的鍾表。

夜晚,十一點十五分。

“薛教授,去**躺一會兒吧。”

趙茹扶著薛寒的胳膊,將他放倒在臥室的**,舒軟的床墊使薛寒身心放鬆一些,他已無心去查看是否遭遇偷盜,他隻想靜靜的躺著。

趙茹看著他憔悴的神情,輾轉反側的身體,輕聲說:“我給你倒杯水。”

薛寒從嗓子眼迸出兩個細如蚊聲的字:“謝謝。”

趙茹撿起地上的茶杯,到廚房沏水,隨後猶豫幾秒,從兜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掏出兩粒藥片丟入杯中,輕輕搖晃幾下。

藥片融化在水中,無色無味。

回到臥室內,薛寒捧著趙茹遞來的水大口大口的吞咽著,因喝的太猛不停地咳嗽。

趙茹拍打他的脊背,溫柔將他的腦袋安撫在枕頭上,呢喃細語:“睡吧,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薛寒望著天花板潔白的燈光,光影漸漸模糊,眼皮發沉,不一會兒就進入黑暗的夢鄉。

趙茹見薛寒入睡,到客廳內觀察一圈,從角落裏熟練的拿出拖布和笤帚開始打掃房間,將一切垃圾裝入黑色的塑料袋中。

趙茹拎起塑料袋,推開門離開樓道,將塑料袋放在副駕駛,駕車出小區隱匿進黑暗中……

江港市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