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5)

“董,有人來看你。”

醫生說完這句話後,沒有理會董和三人便轉身向門口走去,在他與馬教授擦肩而過的瞬間,右手猛地從衣兜內抽出,在馬教授的腰間輕輕一探,熟練如輕雲流水將匕首卸下握在自己的掌中,毫不費力。馬教授一驚,醫生卻沒有任何表態,昂著頭視若無睹地拿著匕首離開了病房。

馬教授生氣地盯著他的背影,但又無可奈何。

這時,薛寒已經看清了‘董’的臉,第一反應就是麵前的這個人,不像人!他的相貌醜陋惡心到無法形容,隻剩下一隻眼睛,另一隻翻卷著層層爛肉,皮膚幹癟地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重疊,如肥人坐下時肚腹的肉,令人作嘔。長長的頭發打著綹蓋住側臉,隱約可見腐爛的耳朵,牙齒黑黃,下巴處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

孫嬈嬈下意識捂住嘴巴,驚嚇地側過頭不去看這個僅剩人形的怪物,將頭埋在薛寒的胸膛處,身體微微發抖。

薛寒厭惡的皺眉,他想象不到麵前的男人經曆過什麽樣的摧殘,竟能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樣。

馬教授將薛寒和孫嬈嬈護在身後,擋住了董的視線,冰冷說:“幾年不見,沒想到你也遭了報應。”

“你是……”董的聲音讓人感到邪氣,像是捏著嗓子的太監,如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女人的丈夫,五年前我們見過。嘿嘿嘿,好久沒見過活人了,你是來殺我的嗎?”

“我真恨不得殺了你!”馬教授似乎控製不住語氣,怒火道。

“喲,別怕,過來讓我瞧瞧。”董邁開腳步走向三人,“別說我不給你機會,你看我這身上你喜歡哪一塊,隨便拿去,不要跟我客氣。”

馬教授氣的渾身顫抖,隨後又鎮定下來,諷刺說:“我今天來不是報複你的,你已經變成這樣,嗬嗬,也算是善惡有報!活著,才能讓你受盡人間疾苦,如似地獄。”

“切,說這些話有什麽用,不敢殺我的膽小鬼而已。”

“我找你,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有個人想見你,我隻是領路的人。”

“誰啊?這世界還有認識我的人?”

馬教授慢慢側開身體,薛寒進入董的視野中,就在兩人目光交匯的刹那,董的臉色猛地一變,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他驚愕的看著薛寒,隨即開始展現瘋狂的舉動。他死命的掐著自己褶皺的臉,又狂扇嘴巴,拿頭“咣咣”的撞向地麵,直到滿臉鮮血,才緩過神來,一邊哎呦哎呦的叫疼,一邊漏出詭異猙獰的笑容。

“哈哈哈,你終於來了,你來救我了!”

血液流淌過董的臉滴落在地上,他快速的爬向薛寒的腳下,未等薛寒反應過來,他已雙手牢牢扣住薛寒的腳腕,不停的親吻滿是泥汙的鞋子。幾秒後董又開始大哭大鬧,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上哇哇喊叫,抹著淚水,活像個瘋子。

不,他本來就是瘋子。

“要不要叫醫生來?”薛寒看向馬教授問道。

“呃……我去叫一下吧。”馬教授無奈的說:“好端端的人被折磨成這樣,嗬,這裏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馬教授的表情帶著一絲竊喜,嘲弄般瞥了眼匍匐在薛寒腳下的董,冷笑著離開病房。

與此同時,孫嬈嬈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掏出一看,對薛寒示意道:“是金遠的電話。”

薛寒說:“看來福園飯店的事情處理後,他才想起來是你讓他去的,你快去接一下吧。”

孫嬈嬈點點頭,看到董的模樣不禁皺起臉頰,不忍直視,逃難似的閃躲離開。

薛寒想要抽出禁錮在董雙臂中的小腿,使了幾次力氣卻沒有掙脫開,歎了口氣,安慰道:“你能不能先鬆開我?我們聊聊好嗎?如果你聽得懂我的話……”

沒想到他此言一出,董跟被馴服的牲畜一樣,連忙爬著後退,慢慢站起身擦去臉上的血,說:“你快帶我走吧,我不想待在這裏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回哪裏?”薛寒疑問道。

“2041年啊!”

“2041年?”

董激動的點頭,興奮至極。

薛寒擠擠眉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聽馬教授說你有無限空間穿越的經曆是嗎?我現在遇到和你一樣的情況,所以希望你能夠幫助我,脫離目前的狀況。”

“無限空間……穿越……你是誰?你是從哪兒來的!”董眼神瞬間充滿失望,怒火熊熊質問道。

“我叫薛寒,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而來,不過我的意識不是這具軀體的本體意識,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嗎?”

“意識……你不是來救我的!”

“你也在無限空間穿越不休麽?你經曆過什麽?又為什麽進入這間精神病院呢?”

董漏出猙獰的笑容,一步步向後退去,直到抵達窗邊“我是個瘋子,幫不了你,我殺了人!”

“你殺了誰?”

“哈哈,多了,剛剛那個教授的妻子就是我殺的。”

“你為什麽殺人?”

“因為我是個瘋子啊!”

董的回答令薛寒手足無措,是啊,一個瘋子殺人還需要理由麽?薛寒漸漸失去了繼續與他談話的興趣,還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從進入病房開始,董就沒有正常過,而且在他提到殺人時薛寒想起了自己的經曆,如果董和自己一樣在無限空間穿梭的話,即使殺完人,他也不會被關進精神病院五年。

“對不起,打擾了。”

薛寒失落的準備離開,這時董說出的一句話讓他停住了腳步。

“你,應該跟我一起待在這裏。不然你知道,明天醒來會在哪裏麽?”

薛寒回眸,“你什麽意思?”

“你也該被關進病房,麵對著鐵窗、鐵門囚禁一生,你不能離開,你要在這裏陪著我!”

“瘋子!”

“你逃得掉嗎?離開這裏你又能去哪兒?沒有任何地方是屬於你的,你是流浪的孤兒,最後你會被逼瘋和我做出同樣的事情,我就在這裏等著你……明天……後天……不對,都是同一天!你終會來找我!哈哈哈。”

董笑的越來越淒慘,笑的眼淚直流,揮起拳頭不停地砸向牆壁,鮮血染紅了他的手和潔白的牆。

薛寒感到一陣恐懼,匆匆拉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走廊裏一陣**,馬教授帶著醫生和幾名護士趕來,驚異的是醫生手中竟拎著一把長管的麻醉槍。薛寒側身躲避,醫生端槍走到門口望到裏麵董的情況,二話沒說便扣動扳機。

“噗!”

麻醉針精準的打在董的身上,隻聽一聲哀吼,他靠著牆癱軟在地,瞪大的獨眼盯著門外的薛寒,閃爍著仇恨。

“快,把他抬上床鎖起來。”醫生吩咐著,護士們掏出沉重的鐵鏈鎖銬,合力將董搬運至單人**,開始捆綁他的四肢,同時還有護士拎著醫藥箱治療他的傷口。

馬教授看到裏麵的情形,喃喃道:“算了,我們走吧。看來他給不了你什麽幫助。”

薛寒搖頭,“不,我覺得他是知道的,隻是不肯說罷了。”

“你們聊了什麽?”

“沒什麽。”

薛寒不願繼續逗留,朝著樓梯口正在打電話的孫嬈嬈走去,馬教授臨別望了眼病房內無力反抗的董,臉頰微微**了一下,轉頭離去。

孫嬈嬈掛斷電話,竟委屈的眼含淚水,說:“薛寒,我想回去看看我爸媽了,金遠說他在我家裏,我爸媽都很擔心……早上醒來時我一直都在想著和你見麵,但現在天黑了,也許明天醒來我們又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有好多話想跟他們說……”

薛寒抿著嘴唇,將孫嬈嬈摟進懷裏,輕聲道:“去吧,我們還會再見的。你相信我啊,我一定會打破這個魔咒,和你度過這一生。”

孫嬈嬈在薛寒的懷抱中拚命點頭,纖細的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兩人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也許是最後的溫存。

十餘分鍾後。

薛寒三人離開江港市精神病院,馬教授開車駛離荒涼的野外,薛寒望著身側的孫嬈嬈,想到即將無法見到她,再也忍不住內心的衝動,說:“孫嬈嬈,我喜歡你。”

“我也是。”

兩人激烈的擁吻在一起。

吻了許久。

馬教授慢慢放鬆油門,在夜色中為後座的情侶盡量延長時間,可他能做的,隻是延緩進入市中心,卻無法改變一天24小時的循環。

終於,還是到了目的地。

孫嬈嬈從兜裏掏出一張折疊成心形的紙塞到薛寒的掌心,微笑著說:“不管你會不會再次見到我,我都希望你的每一天能夠開心、快樂!如果下次能夠再見,帶我去看海,好嗎?”

“一定!”

孫嬈嬈笑著離開,轉過身,迎著昏黃的路燈走入自己家的小區。

薛寒將自己的地址告訴馬教授,當車輛停止在金華小區外時,馬教授試探問道:“明天,你真的會消失?”

“也許吧,我也不清楚。”

“我該怎麽麵對明天的薛寒?”

“如果我是對的,你應該支持他,這個世界總要有人去探究真相,不是麽?”

馬教授沉吟片刻,說:“還有一個問題。”

“什麽?”

“你有沒有想過,正因為你的出現,才會造就未來的他?”

“嗯?我沒理解。”

“假設你是從未來穿越到過去的自己的身體上,那麽你的出現影響了我的決定,也因此他將會成為下一個你。或者說,你,就是未來的他。”

“……”

薛寒的思維一瞬間混亂了,他猶豫幾秒後打開車門,臨別之際說:“我們的一言一行,什麽是正確?什麽是錯誤?如果強行去改變,改變後的結果才是造就他的原因呢?我們誰也不知道自己做出的事情會對未來有多少影響,人生就是一場漫無目的旅途,哪條路是幸福,無人知曉。

不過,至少你和他都擁有明天,而我,隻有這一天。”

話音落,薛寒關上車門走進金華小區。

一步步踏上樓梯,當他抵達租房門外,揚起手準備敲門的刹那,停了下來。

“程浩想見到的,不是我,而是本體的薛寒。他為之抵擋傷害,為之處理屍體,為之寧願犧牲一切的人,也不是我。”

薛寒自言自語,背靠防盜門坐在走廊冰冷的地上。

攤開掌心,是孫嬈嬈臨走時留下的紙條,慢慢打開,一行清秀的字體浮現在眼前。

“因為我既不生活在過去,也不生活在未來,我隻有現在,它才是我最感興趣的。如果你能永遠停留在現在,那你將是最幸福的人。你會發現沙漠裏有生命,發現天空中有星星,發現士兵們打仗是因為戰爭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就像是一個節日,是一場盛大的慶典,因為生活永遠是,也僅僅是我們現在經曆的這一刻。

請你開心的麵對即將到來的生活,不管它有我,或是沒有我。”

落款是:嬈嬈。

薛寒嘴角勾起艱難的微笑,不一會兒聲控燈滅了,他的軀體陷入黑暗之中,靜靜的等待著。

等待著新的一天來臨。

而與他僅僅隔著一扇門的租房內,程浩坐在椅子上,看著麵前方桌上薛寒喜歡的各種書籍,一顆一顆不停的吸煙。煙灰灑滿了褲子,煙頭堆成了小山,他依然麻木的吸著……在書籍的中間,是一張照片,兩名學生穿著畢業服摟在一起,臉上是開心的笑容。

時鍾滴滴答答的響聲縈繞,煙頭閃爍著紅色的火星,窗外一輪月光將屋內映成銀白色,淒冷,冰涼……

江港市精神病院。

23.00

一名穿著紅色風衣的美麗女人駕車來到醫院外,在車燈強烈刺眼的光芒中,叩響了沉重的黑色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