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決(2)

“又是你。”

薛寒麵對著坐姿優雅,眉眼**的女人,麻木道:“趙茹,你知道我是誰麽?”

“你是薛寒。”

“是誰賦予我這個名字的?”

“……”

問完這句話,薛寒看到趙茹一愣,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知道我叫薛寒,你也知道,程浩、孫嬈嬈以及其他的人都可以知道,但是我為什麽叫薛寒呢?誰知道?”

“你說的我有些亂,名字就是名字,為什麽要問為什麽?”

薛寒回身關上門,“孫嬈嬈被槍決,究竟是我殺了她?還是這具軀體殺了她?是薛寒奪走他的性命,還是駕馭名字的意識所為?”

“這……重要麽?”

“不重要麽?我不是法警薛寒,我隻是個普通人,作為普通人殺了她,我該償命!”

薛寒的語氣加重,攥拳道:“你出現在這裏,你的軀體和意識屬於同一人麽?或者,你和我一樣,隻是意識駕臨在這具軀體裏?你不是趙茹對麽,至少不是這個世界的趙茹。”

“我和你不一樣。”趙茹喃喃出神,“我就是我。”

“這個‘我’是誰呢?”薛寒苦笑道:“假設這個世界,我現在殺死你,在外人的眼中,是我殺了你,還是薛寒殺了你?”

“……”趙茹再次沉默。

薛寒坐到趙茹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將胳膊拄在桌邊,雙手托著下巴,眼睛凝視著對麵的女人。

死亡,恐懼,絕望。

三種情緒在薛寒的意識中纏繞交錯,他記得孫嬈嬈被拖向沙土時的癱軟,記得第一槍打出後她的低吟,記得在車內,一根煙吸完的刹那,她死死抓住煙頭的一幕。

薛寒的眼眶漸漸濕潤了,不知道孫嬈嬈在丟掉煙頭的那一瞬間,她想到了什麽。

一個人的生命中,曾經有過那麽多值得珍惜的東西都被她無情的忽略,可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卻對自己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點點享受感到了珍惜。

一切都晚了,不是麽?

“趙茹,我想結束這一切。”薛寒下定決心說:“是不是我死了?一切都會結束?”

“你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我幫你好好睡一會兒吧。”

趙茹起身將辦公室的窗簾拉合,頓時屋內陷入一片黑暗中,一盞橘黃色的台燈亮起,給屋子內鋪上一層暖意。

薛寒喃喃道:“我想救她,可我救不了……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渺小,而且如果這個世界是真的,薛寒一定會槍決她!這是不可違背的規則,我不知道她犯了什麽罪,但一定很嚴重,我隻能作為‘薛寒’去完成他該做的事。

若是在刑場我強製改變當時的狀況,就會死更多的人,現在我很好奇,我的這具軀體是否有他本來的意識?而我隻是個入侵者。”

趙茹靜靜聆聽,沒有回答。

“看來是的,如果我改變了他的生活方式,那麽明天薛寒醒來,他將要承擔我所做的一切,這不公平!也許我會害死他,或者使他被當成精神病關押進醫院……”

“你怎麽會想到這麽多?”

“因為昨天我騙了你。”

薛寒說:“我不知道催眠是否真的能夠得到他人潛意識的內容,但我昨天看到的,不止是講給你的那一幕,還有一句話,是背對著我的老者跟你說的。”

“什麽話?”趙茹雙手顫抖,詢問道。

“成大事就要有犧牲,寧可犧牲無數條性命,也要把他(她)救回來,隻要不影響我們的世界,其餘的我不在乎!”

說著薛寒抬起頭,麵無表情說:“我雖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但我清楚,現在的我麵臨著同樣的情況,我不能不在乎。我已經成為了囚籠中的奴隸,被4月1號牢牢釘死於時間線上,我不想害更多的人,並且他們……還是我自己!”

“來吧,催眠吧。”薛寒坦然說:“生死已經在眼前走過,還有什麽怕的?我會找到漏洞,離開這座迷宮。”

趙茹眼睛已經泛紅,她清楚薛寒是在自我安慰,巨大的精神打擊令其尋找不到發泄口,隻能憋在心底,忍受著折磨。

“放鬆……放鬆……”趙茹柔聲撫摸過薛寒的頭,“你已經很累了,歇一會兒吧,拋去煩惱,讓身體開始完全放鬆……吸入並感覺氣息從腳底流向頭頂,就像溫暖而緩慢運動的水波。讓緊張隨著每一次呼吸流出體外。將注意力集中到左手手指上。吸氣並感到它貫穿手指,接著又上到左臂;呼出氣體,放鬆手臂……讓放鬆隨著每一次呼出而加深。現在注意你的右手指,吸入氣息上到手臂,呼出氣息並完全放鬆……”

循序漸進的過程,薛寒的呼吸漸漸沉重,趙茹的光滑的手背撫摸過他的手臂、脖頸、額頭、雙耳,最後輕輕按壓在他的眉心處。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趙茹細言細語的說。

“一場婚禮。”

“誰的婚禮?”

“孫嬈嬈和……我的。”

“發生了什麽?”

“我……我們在敬酒,金遠在威脅我,如果我對不起孫嬈嬈,他就會殺了我……他喝多了,他哭了……”

“沒事,沒事。”趙茹安慰著,“你愛她嗎?”

“愛!”

趙茹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沒有停止說話,“你現在發現時空轉換,你失去她了,為什麽她會離開你呢?”

“死人……血……屍體……她死了……她被殺了!”

“誰殺了她?”

“我……我不知道!她被繩子活活勒死,金遠說是我做的。”

“你做了嗎?”

“我沒有!她死的好慘,不,我不要她死!我不能沒有她!”

“……”

傍晚時分。

薛寒睜開雙眼,夕陽殘暉如輕紗披蓋他的身軀,長歎一口氣,大腦和四肢都感覺輕鬆無比,異常的舒適。

趙茹坐在他的不遠處,簡結、大方,細長手指端著一杯咖啡正在閱讀報紙,一雙清眸認真專注,漂亮的側臉映著光浮現淡淡憂傷,傲人的身材如同維納斯雕像,是那麽的完美無暇。

一幕幕碎片似的記憶場景淩亂冗雜,他慢慢的起身,側回頭望向窗外的世界,喃喃自語:“孫嬈嬈是我的妻子,對麽?”

趙茹抿了一口咖啡,翻過一頁報紙。

“她的死我記得,遊樂花園的屍體,當時你也在場,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她的死,跟我現在的狀況有什麽關係?”

“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真正的她?”

“是誰殺了她!”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脫口而出,薛寒的情緒漸漸無法控製,當他全部問完後已是喘著重重的氣,精疲力盡。眼前的趙茹沒有給他任何的答案,她就像是沉默的野花,豔麗中含著神秘。

薛寒怒從心起,他甚至想過要使用暴力威脅她說出真相,但這個念頭又一次次的被打消,至今為止是趙茹給他催眠,也隻有在催眠中他才能找到部分消失的記憶。他相信這些記憶是破除桎梏的鑰匙,若是惹惱了趙茹,怕再也沒有機會尋找記憶,他隻能選擇忍耐。

“你的目的是什麽?”薛寒冷靜下來,舔舔幹澀的嘴唇問道:“你若是想害我就直接動手即可,沒必要默不作聲。如果你要幫我,那就告訴我更多的信息,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趙茹的目光其實並沒有看報紙,身側男人的話一聲聲刺入耳朵,她緊緊咬住嘴唇不讓它顫抖,強忍著不要說出話,怕忍不住將一切都說出來。

她緩緩的側過臉躲避薛寒的目光,報紙邊緣被攥出了褶皺,糾結掙紮的心隱隱作痛,睫毛忽閃忽閃著晶瑩,癢癢的,不敢碰。

“我走了。”

薛寒失去了與她耗下去的心,腦海中閃爍的片段還未捋清楚,不想再麵對神秘的趙茹。

他寧可逃避。

不留情的邁步離開了辦公室。

一個人穿過法院森嚴莊重的走廊,過往的同事有人抬手與他打招呼,他強作出微笑的表情回應,匆匆遠去。

他不想擾亂這個世界“薛寒”的生活,也不想讓自己深陷其中,畢竟明天醒來,他將不再屬於這裏。

“是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感受到這一切的呢?”

薛寒捫心自問,卻又記不起來,明明沒有人告訴自己,但就是簡簡單單的知道了。

如同姓名,你還記得第一次,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的感覺麽?

孤獨的街,孤獨的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世界……

法院心理谘詢辦公室內。

趙茹淌著兩行淚水,顫抖的羽指捏著鋼筆,在一張薄薄的紙上寫下一段又一段的話。

“亂入平行世界第二天,催眠激發了他潛意識內超凡的思維邏輯,他與真相的距離,還有多久呢?”

“我清楚自己的責任,卻又不想他去麵對,隻能一麵催眠,一麵又拒絕告訴他。”

“蒼天啊,求你睜睜眼吧,為什麽一切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還有多久,也不確定我看到的是真是假?我回不去,他也回不去,兩浮萍漂泊在無限的空間內,卻無法相擁,折磨大過了期望。”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是一個躲不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