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外邊是不是下雨了?”一個婆子坐在自家的炕上,自言自語道。她的眼珠一直沒有轉動,眨眼的頻率也比一般人慢很多,特別是她的瞳孔給人一種混沌的感覺。
林玲靜下來聽了一會,然後點了點頭,“孫家奶奶,您耳朵真夠靈的,我都沒聽出來呢。”
“現在市裏麵恐怕已經下大了吧!”坐在炕上的正是孫紹的母親,她像是已經洞悉老天的安排一樣。
“可能是吧!常常是市裏邊比周邊地區下得要大。”林玲附和著。
“但是最後城裏排洪,受災的確是俺們!”老支書在一旁唏噓著。
“小名不知道咋樣了?下了這麽大的雨有沒有淋到啊?也不知道他帶沒帶傘?”
林玲這才知道孫老太太這是在關心遠在T市的孫其名,而且她還同時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孫老太太談吐上並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農村老太太。她的語氣抑揚頓挫,發音清晰,讓跟她交流的人都對她不自覺的產生了一種親切感。
老支書恍然大悟,這才意識到在座的人都在跑題,便皺起了眉頭,顯得著急了起來,“俺說孫婆子,人家記者同誌來了這麽半天,想了解一下你孫子的情況,你看你這唧唧歪歪的,一會下雨,一會沒帶傘的。”
林玲趕緊衝老支書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著急,然後她回過頭對孫老太太親切的說道:“孫奶奶,我就是想問一下關於您孫子的一些事情!您要是為難的話,就算了。”
“沒什麽為難的,記者同誌有什麽話你就問吧!”孫老太太的話很爽快。
“聽說您在您孫子高考那一年得了病,是什麽病呢?”
“俺的眼睛失明了!”
“啊?”林玲一麵對老太太的病感到驚奇,一方麵對一個封閉的小山村中的老太婆能說出“失明”這樣的文詞來也感到非常的驚訝。
“大夫說是白內障,給動手術才能治好!但是那可是需要一筆數目很大的手術費。”
“到底要多少錢呢?”
“具體多少俺也不知道,反正是俺們農村人恐怕一輩子都掙不到的數吧!”
“錢是您籌到的?”
孫老太太搖了搖頭,“都是俺那個兒媳弄來的,要不是俺那兒媳婦啊,俺現在恐怕已經是個瞎子了。其實為了俺這個連脖子都埋在土裏的糟老婆子花這麽多的錢治病,何必呢?”
“您手術後的視力怎麽樣?”
“也看不太清楚,俺現在隻能勉強看出姑娘你的人影來,但總比瞎了要強!”
林玲和孫老太太相距不足兩米,這個距離她也隻能勉強看到人的輪廓,說明她的視力已經到了很差的地步。
“您知道您的兒媳婦到底是怎麽弄到的給您治病的這筆錢嗎?”
孫老太太又搖了搖頭,“這個俺真的不知道,不過為了這件事俺媳婦到城裏去跑了好多天呢。”
“您孫子那時正在高考吧?他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從俺的眼睛治好之後,俺就再也沒有見過俺孫子了。但我覺得他應該知道。”
“為什麽您沒有再見過他呢?上大學後,難道他真的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嗎?”
“其實俺知道,俺媳婦去籌錢的這段時間一定出了什麽事!這筆錢肯定不是這麽容易籌到的,而俺孫子一定也知道這裏邊的事,所以他才會不回村子來的。”孫老太太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俺推測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他是您的孫子啊,怎麽說也應該回來看您才是啊!”
“其實,俺不是他的親奶奶!他爹也不是他的親爹!”孫老太太平靜的說出了一句讓人感到無比寒冷的話來。
“孫婆子你這咋還唱上《紅燈記》了?你咋知道那不是你的親孫子啊,不是親孫子你養了他這麽多?”老支書聽了孫老太太的話後急切切的說道,似乎是想幫助她掩飾家醜。
林玲知道老支書是個戲迷,孫老太太這句話又和京劇《紅燈記》裏的台詞十分相似,他難免會聯想到那裏去。林玲也知道老支書在為孫家掩飾,但她覺得孫老太太既然說出這話來,她的話就是有根據的。
“這種事情老支書你是不知道的,俺家兒媳婦是帶著身孕嫁給俺家那個不爭氣的混賬的,這個事俺是知道的。”
“那當時您沒有反對嗎?”林玲也顧不上問題的尖銳了。
“沒有,幹嘛要反對!這麽好的兒媳婦,還給俺帶來個白饒的孫子,俺幹嘛要反對呢?”
“孫婆子,你真的不介意那個孫子不是你們老孫家的苗?”老支書也對孫老太太的表態非常奇怪。
“這裏邊當然是有緣由的,俺實話跟你說吧,俺兒子孫紹根本就生不出孩子來!俺根本就不可能有親孫子!”
林玲和老支書又是一驚,孫老太太的料爆的是越來越多,聞此兩個人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你們不用驚訝!這個事也不是啥好事,所以俺一直都沒有說過。不過現在俺媳婦已經死了,今天記者同誌又來調查俺孫子的事了,所以俺才會把這些事一五一十的跟你們說清楚的。”
“您是什麽知道你兒子那方麵出了問題的?”林玲雖然覺得一個姑娘家問這種男性生殖問題不太合適,但是為了能更加接近真相,她還是硬著頭皮問了。
“他小時候頑皮,總愛把凳子倒過來當木馬騎。俺們家老頭子在他出生後不久就故去了,家裏也沒有人,所以俺就常常吆喝他幹這幹那的。有一次去叫他幹活,幫我拿東西,結果他慌慌張張的,也不知道咋就摔倒了,結果他那個東西正好磕在一個椅子腿上,當時他就喊疼,我也知道不好,但因為醫院在村外很遠的地方,村裏也沒有車,出去非常不方便,所以俺就想在家裏觀察一晚上再說。一晚上之後他就說不疼了,俺就以為沒有什麽事了。哎,誰又想到呢?等他長大後,俺才知道還是出了問題了。”
“他沒有遺精?”林玲沒有辦法,再次問了尷尬的問題。
“這是你們城裏人的說法巴,因為他那個玩意,到了歲數之後,從來不會變大!所以,我就知道是他的蛋出了問題了。”
林玲臉上一紅,雖然孫老太太說的話很糙,但是她能理解。
“那您是什麽時候知道柳老師懷孕的?”
“俺媳婦下鄉後,一直住在俺家,俺知道她喜歡那個高大帥氣的青年,這個事女人是瞞不住女人的。但高鳳軍來了不到兩年,就不知道通過什麽關係,被調回城裏了,他走時誰也沒通知,就連俺媳婦也不知道。俺媳婦知道他走了後,就跟丟了魂一樣,整天坐立不安的。高鳳軍走後大概一個月吧,那一天俺媳婦跟著俺下田去勞動,突然她就說自己肚子疼,俺一看位置,又看見她褲襠上有血跡,俺就知道了,她這是懷孕了,而且當時可能是有流產的跡象。女人懷孕了一定要小心,不能做太多的運動,這是常識,這說明俺媳婦當時也不知道她懷孕的事。”
“孩子最後沒事?”林玲非常關心這個問題,但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好像又問了一句廢話。
“嗯,她在俺家裏養了兩天,就沒事了,孩子保住了!”
“問個不該問的問題,您知道這個孩子,也就是您的孫子孫其名是誰的孩子嗎?”
“不知道!”孫老太太說的很簡單。
“那孩子是高鳳軍的!他昨天已經承認了,而且要領著那個忘恩負義的小子認祖歸宗去了!”
“是嗎?哼哼!這恐怕又是一個悲劇的開始啊!”孫老太太的表情變得異常凝重起來。
林玲覺得孫老太太的眼神很怪,雖然她的眼睛並沒有完全康複,但是她對光是有感覺的,而老支書用憤恨的語氣說出高鳳軍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眼神裏卻閃爍出了奇怪的光芒來,這種光芒不代表憤怒,也不是怨恨,而像是隱藏著一個更深邃的秘密。
“孫奶奶,那您是怎麽勸說柳老師嫁給您兒子的啊?”林玲繼續認真的問道,當然她聽得更加認真了。
“俺實話實說唄!”
“實話實說?”
“俺就說你這大肚子沒幾天別人就看出來了,趕快找個地做流產吧!我兒媳婦當時想過做流產!但是這事很快就被她拒絕了,原因還是俺們村離醫院實在是太遠,她自己根本去不了。”
林玲在想,恐怕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柳豔芳不想把自己的親骨肉做掉,那時的人跟現在的人想法不一樣,打掉個孩子跟切個西瓜這麽簡單,那時候的人對於新生命是有憧憬的,而且特別盼望能夠看到自己的骨肉降生。而現在母親對於嬰兒的降生大多會有一種恐懼感,這種恐懼感來自孩子未來的教育成本的壓力,更來自孩子給自身生活帶來的壓力。
“在那個年月,不做流產,未婚生子,跟死罪差不多!俺跟她說保住兩條命的唯一辦法是趕快找個男人結婚。俺當時就跟她說了實話,說俺兒子是個沒蛋的男人,也上不了她,你就嫁給他算了!”
“柳老師當時怎麽說?”林玲聽了孫老太太的話,感到這確實是一個女人最難做決定的時刻。
“她哭了一宿!”
林玲能夠體會到當時的情景是多麽的悲涼,女人悲哀的極限莫過於此。
“原來是這樣啊!孫婆子,這話為什麽你當初不跟我說呢!”老支書在一旁聽得唉聲歎氣。
“那個年月誰能相信?再說,那年你還在村頭整天蹲牛棚呢!”
“你記得可真清楚啊!”老支書一陣的感慨,“你兒子對這個事是個啥態度?”
“當時,俺什麽都沒告訴他!就說柳姑娘要是嫁給你當個媳婦!你願意不?”
“你兒子咋說?”
“他美啊!這麽水靈的一個城裏姑娘,嫁給他。他當時就跟我說,娘啊!俺以後再也不遊手好閑了,娶媳婦養活家,還說以後一定好好孝順俺!”
“您兒子當時一直不知道他沒有性能力的事嗎?”林玲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俺們農村,這方麵的認識比較落後,也沒有個婚前檢查啥的,俺兒子在結婚前,都不知道他有這毛病,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兩個人到村委會去登了個記,就算是成了夫妻了。”
“就算哪家人得了這種病,也不會到處去說的,俺說怎麽孫紹這小子吃、喝、賭,而唯獨女人這方麵他沒犯過錯誤呢!”老支書補充道。
林玲在想,其實孫紹脾氣暴躁,壞事做盡,可能也跟他的生理問題有關係。不過這樣的話,同著人家的母親,她是說不出口的。
“可是婚後,就出事了。”孫老太太的話越說越陰沉。
“那件事幹不了,而你兒媳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所以,後來你兒子才會打你兒媳婦!”
“這是一個方麵的原因,還有另一個原因是,俺兒子一直認為這個孩子是高鳳軍的!因為我兒媳婦打來村裏插隊,就和高鳳軍好,一直都好。”
“聽說原來您兒子就和高鳳軍有過過節,而且高鳳軍還打過他!”這是林玲昨天晚上聽到的,所以向孫老太太確認一下。
“是的,那時候高鳳軍是村裏最受女人們歡迎的男人,俺兒子沒法跟他比。村裏的小青年那時都想跟他較量一下,想通過打敗他,讓高鳳軍丟麵子,然後樹立自己的威信。俺兒子那時也不例外,當時他就找了好多一塊的小青年跟高鳳軍打了一架,結果那些人竟然都不是高鳳軍的對手,都被打跑了,而俺兒子最慘,他被高鳳軍抓住狠狠的被揍了一頓。紹兒是俺家獨苗,雖然挨打這事怨他自己不好,可是那高鳳軍下手也忒重了。俺兒子那一天是嘴裏淌著血回來的,俺這個做娘的看的那個心疼啊!可是紹兒沒有別的兄弟,想找高鳳軍算賬不能指望俺這個老婆子去吧?”
“所以,後來他就把對高鳳軍的所有仇恨,秋後算賬,都撒在了柳老師的身上了?”林玲終於明白了問題的根結。
對林玲的這句問話,孫老太太一直沒有回答。
“你這時對你兒子說實話了吧!”老支書插話道。
孫老太太點了點頭,“俺把他子孫根斷了的事告訴他了,說讓有孕的兒媳婦嫁給他是給孫家傳宗接代的唯一辦法。鄉下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想要不讓村裏人戳俺們老孫家的脊梁骨,就給想方設法有個孩子。”
“他當時什麽反應?”
“哭了!俺兒子其實是個膽子很小,也很經不起什麽事的人。但是,俺當時也知道是兒子受了委屈,俺沒有責怪他。”
“後來您兒子據說總是毆打柳老師,這事您知道嗎?”林玲的眼神裏充滿了關切。
孫老太太點了點頭,“孩子沒有生下來前,俺是寸步不離俺家媳婦的左右的,怕俺家那混蛋兒子傷害她,但是孩子生下來後,俺就沒有理由再把兒媳留在俺的身邊了,怎麽說他們也是兩口子,要到一個屋子裏睡覺的。”
“後來問題就來了,對吧?”老支書在口袋裏掏出了煙,抽出了一支在鼻子上聞了半天,也沒有點燃。
“後來就常聽到他們吵架,俺也知道,他們的文化層次差得太多。再加上俺兒子是個那方麵有毛病的人,恐怕任何女人都不能容忍這種事巴,所以俺一直都在想,撮合他們在一起是不是一個錯誤?”
“怨隻能怨那個時代,高鳳軍和柳老師也算是天生的一對。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兩個人在結婚前就有了孩子。要是放在現在,估計也不是個兒事,可那時不行啊!不過,那個高鳳軍也真是個禽獸,玩女人出了事,就一拍屁股走了。這都是什麽事啊?孫婆子你當時絕對沒有錯,如果不那樣做的話,就是三條人命啊,柳老師、高鳳軍還有你孫子他們誰都活不了。”老支書很顯然沒有避諱某些刺激性的言語。
孫老太太對老支書的言語也絲毫不介意,繼續說道:“後來,由於兒媳婦老是受到虐待,所以兒媳和孩子住在我屋裏的時候多,住在紹兒那就沒有多少時間了。哎!兒媳很孝順!對俺那是沒話說,白天做飯,晚上給俺洗腳,從來不讓俺累著一點。俺知道她這是想報答當年俺的救命之恩,可是俺對她有什麽恩哪,俺是徹底害了她啊!”
林玲看到了在孫老太太那本不清明的眼睛旁滲出了眼淚,所以此時她又把話頭牽到了孫其名這裏,“後來呢?孫其名怎麽樣了?”
“那孩子一天天的長大,但是問題也來了!無論怎麽教他,他就不不管紹兒叫一聲爸爸!”
“為什麽?是您兒子老打孩子嗎?”
“沒有,他從來沒有打過孩子,而且一開始時他也是很疼小名的。”
“是柳老師讓他這麽做的嗎?”
“不是!這個俺知道,兒媳多次教過他,讓他喊紹兒做爸爸,但是小名就是不叫。後來兒媳婦還為了這事打過小名,可是那孩子倔得很,就是不叫。”
“孫其名管您叫過奶奶嗎?”
“叫的!他跟俺很親。可能是俺從小很疼他的緣故吧!”
林玲在想有時血緣的關係真的是一層難以說清楚的鴻溝,即便常年生活在一起,血管裏的鮮血也不會流淌在一塊。
“您兒媳是什麽時候開始做村中的老師的?”
這個問題被老支書搶了過去,“文革結束後,孫家的農活也不多,所以柳老師就找到我,說想給村裏的孩子們上課。我當時也想孫紹那個家夥恐怕也幹不了什麽農活,讓兩個女人一個孩子怎麽支撐這個家呢,我就找縣裏麵申請,設了這個教學點,而且縣裏也答應每個月都給柳老師發工資,但是教師編製一直沒下來。”
“我聽說,孫其名從小就讓他媽媽送到村外去上學,這是為什麽啊?”
“很多原因,孩子跟他爸爸合不來是一個,還有柳老師也想讓這個孩子有出息,因為這個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老支書又搶了孫老太太的話。
“因為有人資助他!”孫老太太根本沒有理會老支書的話,而是不緊不慢的說道。
“資助?”
“像俺們家這樣的條件,如果沒有外人資助怎麽會能供得起一個孩子從小學到大學都可以在村外去上呢?”
林玲覺得孫老太太雖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心裏非常明白,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有鐵一樣證據作依托,“那您知道是誰資助了您的孫子嗎?”
孫老太太搖了搖頭,“不知道,不知道。”
“會不會是高鳳軍?”老支書顯然也認同了孫老太太這種推測。
“不是他,他曾經來過,送來過錢,兒媳婦把他轟走了!這事你們恐怕也是知道的,俺想兒媳不會去找他巴?”
“可是他是孫其名的親生父親啊?”老支書有點著急,顯然是在指責孫老太太的想法太過固執。
孫老太太好像在故意回避高鳳軍的問題,一問到這裏,她就一言不發了。
“柳老師在外還有其他什麽熟人嗎?”林玲似乎已經開始傾向於孫老太太的一些判斷,把話題引向了其他方麵。
“有的,當時跟他們一起插隊來了不少人呢!現在不都回城去了嗎?俺想兒媳有可能是找他們幫過忙!”
“您有那些人的名字嗎?”
“名字?那你給問老支書!”
老支書歎了一氣,“那些人的名字我都有,而且這些人中確實有一些人已經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比如那個高鳳軍已經是大老板了,還有宋黃現在已經是洪甫縣的縣長了,都是名人!”
“老支書能不能把這些人的名字和聯係方式給我看看。”林玲對這些發現都很在意。
“聯係方式不好說了,但是名字、籍貫俺都有,一會可以給你,還有他們當年來俺們這做的登記,俺也都留著了,希望能給你帶來點幫助吧。”
林玲衝著老支書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又向孫老太太說道:“孫奶奶,能不能給我一些您孫子的東西?比如照片,他寫過的東西啥的。”
孫奶奶搖了搖頭道:“相片一張都沒有。”
“為啥?”林玲知道雖然農村很窮,但是也不至於連一張相片都沒有照過。
“這個俺也不清楚,就在我動完眼手術之後,再回到家中,我發現家中的好多的東西都沒了。特別是相片。”說完,孫老太太一指牆上。
林玲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已經灰黃的牆上,有著一個長方形的白色區域。林玲瞬間明白,這裏曾經掛著過東西,從位置上看很有可能就是一個相框。
“這裏原來掛著好多小名的照片,可等我再回來的時候,這裏就什麽都沒有了。我問過媳婦,照片哪去了,她說跟俺兒子打架時弄摔了,就都給扔了。”
“扔了?”
“俺知道她在說謊,這事俺也問過紹兒,紹兒說,俺病的時候根本沒有見過媳婦回過家,他也根本沒有和她吵過架。俺想一定是這裏邊發生過什麽事情。”
“您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除了照片外,小名從小到大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
“都有什麽不見了?”
“小名從小到大的作業本,獎狀,成績冊這些東西都不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你孫子都上大學了,這些東西有可能是柳老師覺得沒用,就都拿去扔了巴,留著些破爛有啥用,不當吃不當喝的。”老支書顯然認為這個事並不屬於不正常的範圍。
“不會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在媳婦那,而是一直在俺這,是俺替孫子保存的,媳婦是翻了俺的櫃子後,把這些東西拿走的。”
林玲此時的想法和孫老太太是一樣的,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這事您沒問過嗎?”
“問了也是謊言,她怕是不會告訴俺的,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我想小名這麽長時間不回來,肯定跟這件事情有關係。”
“真的是一點東西都沒有留下嗎?”
“也不是完全沒有留下!在俺這裏,還留著小名的兩篇作文。”
“啊?”林玲和村支書一同驚呼起來。
“孫婆子,你這不是開玩笑嗎,拿俺們找樂子,是不是?”村支書的急脾氣又犯了上來。
“這兩篇作文跟別的作文不一樣,小名寫作文從來都是高分的,但這兩篇他都得了零分,一篇是小學時寫的,一篇是高中時寫的。媳婦看到這兩篇作文後都生氣的把作文撕了,是俺一點點的把這些紙片又撿了起來,拚在了一塊。”
“孫奶奶您認字嗎?”林玲對眼前這個談吐不凡的老人發出了疑問。
“認識,你別看俺老太婆在農村裏足不出戶,俺家原來也是大戶,俺爹原來也專門請過私塾先生教過俺的。不過俺認識的字都是繁體字,所以,好多現在字寫的東西,俺也就懶得看了。”
林玲想起了剛才村支書說的他們村大戶家的女孩小時候都讀《烈女傳》的事,備不住他就是在說孫老太太。
“那這兩篇作文現在在哪?您都看過嗎?”
“小學時的那篇我看過,我早就把它拚起來粘好了,高中時寫的那篇因為我的眼睛已經不行了,所以也沒有把它粘起來,自然也就沒看過了,不過碎片我都撿起來了,一片也不少。這兩篇文章我怕媳婦再看見會生氣,所以都一直放在我放手鐲的小盒下邊,媳婦根本不知道。”
“孫奶奶這兩篇作文能給我看看嘛?”
“炕對麵的那個櫃子上,有一個很好看的小盒子,你去把它拿過來。”
林玲順著孫老太太的指點,走到了櫃子前,果然看到上麵有一個精致的小盒,這個小盒異常精致,紅色的盒頂,黑色的盒身,盒身上塗著一層蠟一樣的東西,顯得異常光滑。小盒子的美麗精致與這個房子內簡陋的樣子顯得十分不搭調。
林玲打開了盒子,裏邊並沒有鐲子,而是放著一堆紙片,還有一個疊成四方,已經發黃的作文稿紙,稿紙上有明顯的裂紋。
“這件東西是俺娘家的陪嫁,裏邊的鐲子早賣了,給俺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去還賭債了。最後隻留下這個盒子,俺就用它裝了孫子的作文了。俺想,就算小名的作文寫的再差勁也應該留著才是啊!況且我並不認為俺孫子的文章寫的就這麽差。”
林玲在想現在很多人每年都報名參加高考,目的就是為了去寫一篇零分作文,不求得到判卷老師的認可,隻是為了發泄一下自己的情緒,這兩篇文章不會是孫其名為了發泄情緒而寫的吧?
“孫奶奶,能不能把這兩篇作文借給我看看?”
孫老太太沒有遲疑,“給你看就是想把它交給你,要不俺就不提了。記者同誌,請您受累幫俺查一下,俺孫子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都不來看俺一麵。難道她真的不認俺這個奶奶了嗎?俺不信那孩子是個忘恩負義的人。”說著,孫老太太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混沌的眼裏這時才露出了一些神采來。
“這個您放心,我會盡力的。我也不相信您的孫子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孫老太太點了點頭,“俺老婆子是個快要死了的人了,沒想到遇上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來。兒媳照顧了俺這麽多年,俺也絕對不相信她會自殺。”
林玲點了點頭,看來她也知道了案件的實際情況,“孫奶奶最後問您一個問題,您知道柳老師為什麽要到城裏去嗎?”
“這個不知道,她突然說就要走。俺問她,她也什麽都不說。她是個充滿了秘密的人,一般人是觸碰不到她的秘密的。不過這事,你倒可以去問一個人?”
“誰?”林玲急切的問道。
“宋縣長!”
“宋縣長?”
“對,就是剛才老支書說過的那個宋黃,他家就在縣城,他當初和兒媳、高鳳軍他們都是一起來的。他也是在文革結束前就返城了,走的比高鳳軍還早。聽說現在已經是縣長了。他當初可跟兒媳婦和高鳳軍都好著呢。”
林玲眼前一亮,這似乎又是一條重要的線索,這時門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而事件的謎團也像這場雨一樣,變得在雨霧中模糊不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