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熟悉的陌生人

路曼曼再次歎了口氣,說:“這件事是潛移默化的發生的,甚至它的開始我都沒有察覺,那就是,我和遙遙同時愛上了黃文凱。”

齊修遠隱隱已經猜到了一些,但是最後路曼曼說出來,也讓他有些微微吃驚:“那,黃文凱知道嗎?”

路曼曼點點頭:“文凱是個聰明的人,他肯定發覺了,但他一直用寬容和隱忍的心態麵對這件事情。我和遙遙雖然是孿生姐妹,但我倆的性格卻不太一樣。我內斂含蓄一些,遙遙外向直爽一些。”

“要是我沒猜錯,最後黃文凱還是選擇和你相愛了?”

“對。”路曼曼點頭:“都說愛情是自私的,在那一刻我是真正的感覺到了。黃文凱和我相愛後,他也怕傷害到遙遙,所以和我隻是偷偷的相戀,每次我聽到遙遙和我吐露心事,和我訴說對黃文凱的愛戀時,我就有一些負罪感,但也不敢和她說明,文凱也是有意無意的躲避著遙遙,怕她用心太重,傷害太深。”

齊修遠歎口氣:“但這也不能隱瞞一輩子啊。”

“對的,其實那段時間也是我們姐妹倆最難過的階段,因為奶奶已經病重了,當看到最親的親人就要離開我們,那種難過和悲傷真的無法呼吸。但生命是無常的,充滿了太多相遇和離別。我到現在也無法忘記,奶奶臨終那一刻,拉著我們倆的手,讓我們不要難過,說她要去木馬湖了,她會在那裏等著我們,如果我們想她了,就去木馬湖邊看望她,她會像寬闊清澈的木馬湖水一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倒映著懸崖上那美麗的日月花。”

聽到路曼曼說到這裏,齊修遠也感到心底一動,一種難以壓抑的悲傷在翻湧奔騰,他知道,世上最悲傷的事,就是和親人永遠分離然後天地永隔,一切美好隻留存在思念和回憶裏。

路曼曼的聲音也有些哽咽:“最後,奶奶拉過黃文凱的手,囑托他照顧好我們姐妹倆,聽到黃文凱答應後,她才平靜的閉上了眼睛。看著奶奶離去,我的心疼痛難忍,我真想撲在黃文凱的懷裏痛哭一場,但我轉頭看去,遙遙已經紮在文凱的懷裏大哭著,文凱也是淚流滿麵,輕輕安慰她,也就是那一刻,我感覺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排解的地步了,但我根本沒有勇氣去傷害遙遙,因為奶奶離開後,我們彼此已經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這種失去親人的悲傷,你們姐妹倆肯定很久才撫平吧?”

路曼曼點點頭,擦了擦眼淚:“嗯,在之後的很長時間裏,我和遙遙都悲傷和失落,甚至都無心學習了,我們倆就像孩子一樣,在這個地下室裏呆呆的坐著,尋找著奶奶留存在空氣中的氣息,在那段最低穀的階段,是文凱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才讓我們倆從悲傷裏慢慢走了出來,最後恢複了以前的樣子。之後我們開始一邊上學,一邊著手整理奶奶沒有完成的植物研究成果。那個時候,文凱已經畢業了,他為了陪伴我們,沒有再去考研和工作,而是用一年的時間,幫助和鼓勵我們完成了學業。但就在那個夏天,我們不願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遙遙向黃文凱表達愛意了?”

“是啊!”路曼曼語氣辛酸:“遙遙性格直爽,敢愛敢恨,文凱也怕傷害到她,所以斟酌很久,才說出了和我相愛的事實,但就算這樣,遙遙還是難過無比,她當時哭著對我們喊,我們倆在欺騙她!接著,她把自己鎖在這個地下室裏,不見我們,等到秋末再看到她時,她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但那幾個月的自我封閉,還是讓她清醒了很多,一天,我們姐妹倆在這裏長談了一整夜,她決定退出,讓我和文凱繼續相愛,她說,她可以和難過與孤獨共度一生,也不願失去我這個最親的親人。她會把對黃文凱的愛深藏在心底,並祝福我們。”

齊修遠心裏一疼,重重的歎了口氣。

路曼曼拿起桌上的黃銅鑰匙,輕輕撫摸著,說:“作為姐姐,我真的不願看到她難過,見她恢複了一些,我就和文凱做出了決定,我們離開重慶去北京生活。而遙遙也接受了現實,說她願意一個人好好整理奶奶沒有完成的學術研究成果,分開的時候,她把這鑰匙給了我,讓我想她的時候隨時回來,這裏永遠都是我的家。接下來,我和文凱到了北京並登記結婚,但我們沒有辦婚禮,因為沒有遙遙參加的婚禮,也沒有什麽意義。那段時間,文凱到一家廣告公司上班,而我就守候在家,日夜思念著遠方的遙遙。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產生一種衝動,就是想去木馬湖看一看,為了我,也為了遙遙。”

齊修遠點頭:“然後你和黃文凱就去了?”

“對。”曼曼眼光悲傷:“文凱辭掉了工作,我們就一起飛到大理,在那裏停留了幾天後,接著租了一輛越野車去往木馬湖。到了貢紮嘎村後,我見到了者岩奶奶和蠻推阿叔,。我們在那裏住了整整一周,這期間,我猶豫了很多次,最後還是沒有告訴他們,我還有個孿生妹妹,因為我不想讓善良的他們替我倆的事操心難過。接著,和你們一樣,我們穿越雪山和森林,經曆了太多的困難和美好,最後終於到達了美麗的木馬湖,我也把一路的見聞和心路曆程都記錄到木馬湖日記裏。在木馬湖邊的懸崖上,文凱拍了這張照片,然後我們又在奶奶定情的大榕樹下,把我們愛的誓言寫到一張紙上,放進玻璃瓶裏,埋在了樹下。”

聽到這裏,齊修遠低聲背誦那八個字:“路途遙漫,木馬成湖。其實,這裏麵有你們姐妹倆的名字。”

“是的。這八個字是文凱想出的,因為我倆去木馬湖的時候,心裏都在惦記著遙遙。我把旅途經曆寫到日記裏,把遇到的珍惜藥葉采集收藏,文凱拍了很多照片,我倆做的這一切,也都是為了給遙遙看,我希望通過這本木馬湖日記,讓她看到最美的木馬湖。但沒想到,在歸途中,我一個突發的小任性,讓文凱失去了生命。”

齊修遠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是在情人岩出的事吧?”

路曼曼點頭,眼淚再次流出,哽咽道:“從貢紮嘎村和者岩奶奶分開,我們本來想著直接回大理的,結果到了路過圖貢縣時半路,在當地人那裏聽到了情人岩的美好傳說,我就纏著文凱改道去了那裏,結果……”說到這裏,路曼曼已經無法再正常說話,低聲的哭了起來。

齊修遠有些手足無措,趕忙從桌上的紙巾盒裏抽出紙來遞給路曼曼,路曼曼接過,擦拭著臉頰上的淚水,泣不成聲。

過了一陣,路曼曼的情緒平複下來,她哭紅的淚眼愣愣地的看著桌上的木馬湖日記,緩緩的說:“文凱墜岩後,我當時大聲痛哭,在情人岩站立了很久很久,我真想也跳下去隨文凱一起死去,但我們的一個約定讓我選擇活了下來。”

“什麽約定?”

路曼曼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在我們準備去木馬湖的時候,者岩奶奶一直阻攔我們,她說,在她們民族的傳說裏,木馬湖是孤獨之湖。如果戀人一起去了那裏,結果都不會很好,肯定會有一個人失去生命或者倆人永遠分離。”

齊修遠點頭:“我和遙遙從貢紮嘎村出發時,者岩奶奶確實也說過,但我們倆並沒有當回事,結果……”,說到後麵,齊修遠想到自己的下場,停住了話語。

路曼曼歎口氣:“當時我和文凱也不相信這個傳說,還是一起出發了。但出發前我們約定了,如果真的發生傳說中的噩運,那麽活下來的那個人,一定要堅強活下去,並好好照顧遙遙。”

路曼曼這句話說的雖然平淡,但齊修遠聽到後,還是感動不已,他能想象的到,路曼曼和黃文凱說出這個約定時,倆人眼光中的篤定和內心的共鳴,這個約定,也是倆人愛情的純真反映。

路曼曼繼續說:“我忍受著失去文凱的傷痛,孤單的返程,並把這本木馬湖日記在大理的‘慢郵時光’寄回十年後,我希望,自己能用十年的時光來抹平這份傷痛。我沒有再回北京,而是回到了重慶,回到了這裏,我當時特別需要遙遙的懷抱,因為文凱去世後,在這世界上,我已經隻有遙遙一個親人了。我想她能給我安慰和溫暖,但是我沒有想到,迎接我的不是她最溫暖的慰藉,而是她失控的情緒,她像是變了一個人,哭著向我大叫,說因為我的任性,才讓文凱命喪情人岩。她遷怒於我,甚至對我產生了仇恨,最後,她做了一件偏激的事,就是把我鎖在了這裏,她說,當初為了成全我和文凱的愛,她選擇了退出,但我卻沒能好好的珍惜那份她贈與的那份愛情,她覺得不公平,覺得我就是罪人。所以她對我懲罰,開始了對我十年之久的囚禁。”

齊修遠驚愕異常,感覺一種無邊的壓抑憂悵充斥著身體。

路曼曼看看濃綠幽靜的地下室,說:“我在這片綠色裏幽禁著,用十年時光贖罪,也再也沒有見過遙遙,我們唯一的接觸,就是門口那個送餐轎格,我所有的飲食和生活用品,都是她用那個轎格送下來的。我從她的聲音裏,感覺她的性格大變,變得偏激而執拗。她用我的身份繼續生活,生活在和黃文凱的愛情假想裏,在潛意識裏,她在尋找愛情虧欠她的一切。”

“你沒想過逃出去?”

“沒。”路曼曼搖搖頭:“失去文凱和遙遙後,我也感覺自己被囚禁在這裏是罪有應得。我有很多次機會可以逃出去,但我還是選擇了孤守在這裏,在我看來,這裏才能讓我忘記難過和仇恨,因為奶奶的愛、我和遙遙的姐妹情意、還有文凱的愛情都彌漫在這綠色的空氣中,它們包圍著我,安撫著我,讓我能贖清我的罪。”

正說到這裏,“吱嗡”一聲,地下室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隻見兩個人慢慢走了進來,前麵那個人手裏拿著一把自製手槍,在暗淡的光線下,隻見他臉色陰狠,眼睛閃著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