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雙生

“你是誰?”那個女人語音發顫的問,同時身體向後倒退著,警惕的看著齊修遠。

齊修遠這才發現,這個女人雖然和曼曼長的一模一樣,但她並不是曼曼,因為她的身容要比曼曼瘦弱蒼白很多,而且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短發裏竟然有許多白發。

齊修遠趕忙說:“哦,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那女人看到齊修遠滿臉善良和真誠,眼裏的驚恐緩和了一些,問:“你是怎麽進來的?你怎麽知道我叫曼曼?”

“你叫曼曼?”齊修遠脫口而出,臉上都是驚異表情。

同時,那女人點點頭。

齊修遠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心裏頓時疑惑猛升,隱隱的,他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一個無比巨大的謎團之中,他似乎能看清一些端倪,但又說不出從哪裏解開。

想到這,他馬上從背包裏掏出木馬湖日記,展示給那個女人,問:“你見過這本日記嗎?”

那女人看到後立刻驚訝的喊出聲:“啊?木馬湖日記,你是怎麽得到的?”

齊修遠回答:“是我在北京租住的房子那裏收到的。”

那女人眼裏閃過一絲疑惑,慢慢走上前接過木馬湖日記,然後微微後退幾步,低頭仔細的看了看日記,喃喃的說:“是了,十年了,它穿過時光寄到今天了。”

聽到這個女人的話,齊修遠感覺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具體的還是難以說清,隻好試探的問:“難道……你才是曼曼?”

那女人看著齊修遠,似乎明白了什麽,微微點點頭。

齊修遠猛然覺得心裏的疑惑雲開霧散,他已經相信眼前的女人才是日記的真正主人曼曼,但同時他又疑問驟起,既然麵前的女人是曼曼,那麽和自己一起去木馬湖並把自己推下懸崖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呢?

他想了想,問道:“我想問你一下,有沒有另外一個女人,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這個曼曼輕輕點點頭,臉上現出難過神色:“有,我的孿生妹妹,路遙遙。”

聽她這麽一說,齊修遠立刻明白了所有一切,微微發起呆來。

路曼曼見齊修遠眉頭緊皺表情寂然,不禁問道:“難道你認識路遙遙?”

齊修遠歎口氣,輕輕點頭:“是啊,我一直以為她叫曼曼。”

路曼曼把木馬湖日記抱在懷裏,輕聲說:“嗯,我妹妹路遙遙一直用我的名字生活,而且已經很多年了。”

齊修遠疑惑的看著路曼曼,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路曼曼眼裏閃過一絲憂傷,說:“因為愛情和仇恨。”

“愛情和仇恨?”

路曼曼點點頭,不再解釋,而是輕輕的翻開木馬湖日記,從裏麵拿出那張木馬湖照片,仔細的端詳著,眼光晶瑩悲傷。

此情此景,齊修遠心裏也是一顫,因為那個在旅途中和自己共曆風險的“曼曼”也曾經有過很多次這樣悲戚的表情,在這一刹那,他感覺這對孿生姐妹簡直就像一個人。

這個真正的路曼曼歎口氣,把照片夾回日記裏,抬頭看了一眼齊修遠:“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打開那扇門的?”

齊修遠把手裏的黃銅鑰匙向路曼曼晃了晃:“用這把鑰匙。”

路曼曼點頭,又問:“是路遙遙給你的?”

齊修遠搖搖頭:“不,是在你的西藏旅行日記裏偶然發現的。”

路曼曼輕輕歎息了一聲,四下環看了一眼植物漫布的地下室,輕聲說:“這地下室的鑰匙隻有兩把,我和路遙遙從小就一人一把,用來打開這座綠色的寶藏。好了,要是沒事,你現在可以走了,謝謝你把這本日記給我送來,你出去以後順便把門給我鎖好,然後把這把鑰匙扔了吧。另外,我在這裏的事,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齊修遠猶豫了一下,說:“不,我還想見一下路遙遙。”

“見她?”路曼曼苦笑:“我都快十年沒有見到她了,隻能聽到她的聲音。”

齊修遠一愣:“為什麽?”

路曼曼再次輕聲歎口氣,表情憂鬱:“時間太久了,一切快樂和仇恨都已經隨著時間而變淡了,我不想再提,你也不用在問,我不知道你和路遙遙是什麽關係,對我來說,你隻是一個突然闖進我這個綠色世界的陌生人。”

聽著路曼曼這略帶冷漠的話語,齊修遠也不知再說什麽了,雖然他感覺還有很大的疑惑沒有解開,但自己的盲目闖入,確實給眼前這個神秘的女人帶來了不安和憂煩。想到這裏,齊修遠向路曼曼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向門口走去。

走了幾步,路曼曼從身後叫住了他:“喂,你等一下,我還有話說。”

齊修遠停步轉身,看著路曼曼。

路曼曼神情悵惘,眼神平靜:“如果你見到路遙遙,麻煩你告訴她,她如果還恨我,我理解,也沒有任何怨言。但是我,早已經不恨她了。”

齊修遠疑惑的看著路曼曼,想了想,點頭說:“好的,你放心吧,我找到她一定轉告她。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姐妹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我會努力勸她和你冰釋前嫌的,畢竟你們是親生姐妹,彼此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路途遙漫,木馬成湖,最親的人總會走到一起的。”

聽到齊修遠說出這八個字,路曼曼臉色微微一變,問:“你怎麽知道這八個字的?”

“這是我在木馬湖邊的大榕樹下看到的。”

“哦,那肯定是路遙遙挖出了那個瓶子,”路曼曼眼睛裏閃過一絲憂傷,喃喃的說:“唉,她還是去了木馬湖。”

齊修遠歎口氣,說:“是啊,我偶然看到你的木馬湖日記,就被它的文字和照片吸引了,然後我通過黃文凱的博客找到了曼曼,哦不,應該是路遙遙,然後我們一起去了那裏,一路上遇到了很多艱難困阻甚至生命的危險。”

說到最後一句,齊修遠想到路遙遙把自己絕情的推下懸崖之下,不禁感到心裏一陣無邊的痛楚。

路曼曼再次輕輕撫摸著木馬湖日記,然後慢慢的坐到書桌邊的椅子上,默默發愣。過了很久,她抬頭問齊修遠:“路遙遙在大榕樹下挖出那個玻璃瓶時,是不是特別傷心。”

“對的,傷心欲絕,甚至有些瘋狂,我根本沒辦法阻止她。”

路曼曼歎了口氣:“她從小就是這個脾氣,永遠改不了。”

齊修遠看了一眼表情落寞的路曼曼,說:“好了,如果沒事,那我回去了。”說完再次轉身準備離開。

他剛要邁步,卻聽到路曼曼說:“如果可以,我想聽一聽你們去木馬湖發生的故事,你能講給我聽嗎?”

齊修遠愣了一下,突然感到心底湧動出一股壓抑很久的傾訴欲,此刻,他特別想把這段日子所有的故事都說給人聽,因為這樣可以把自己心底的憂悵發泄出來,他點點頭,說:“好的。”

路曼曼把木馬湖日記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向門口走去,她步履無聲的走到了門前,摸了摸那扇半掩的木門,又向外看了看,接著輕輕的把門關好。

她回過身,指著書桌邊的另外一張椅子,對齊修遠說:“你可以坐在那裏。”

齊修遠點頭,默默的坐下。

路曼曼走回書桌旁,從桌角的書架上拿了一個玻璃杯,然後伸手從身邊一棵半高的小葉植物上摘下幾片葉子,她把這幾片葉子放到玻璃杯裏,又拿起桌上的水壺,把開水倒進玻璃杯。

開水徐徐進杯,杯口蒸騰飄嫋著熱氣,可以看到杯底那幾片葉子在水中翻飄著,然後慢慢浮起。

路曼曼放下水壺,把那杯水遞給齊修遠,然後坐到齊修遠的對麵,說:“我這裏沒有茶葉,隻有滿屋子的藥用植物,你水杯裏這個葉子的功效是安神舒心的,我一直喝這個,你可以嚐嚐。”

齊修遠點頭致謝,端起那杯泡著葉片微燙的水杯,輕輕聞了聞,覺得一股淡淡的藥香進入了鼻腔,心裏感到舒暢異常,他喝了一口那微微泛綠的水,問:“你真的要聽這個故事?”

路曼曼拿起自己那杯藥茶輕輕喝了一口,撫摸著麵前的木馬湖日記,歎口氣:“對,就從你得到這本木馬湖日記開始吧。”

齊修遠點點頭,一邊喝著那杯微燙宜神的藥茶,一邊從收到木馬湖日記開始,把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仔細的說給了對麵的路曼曼。

時間在緩緩飛逝,整個綠色的地下室裏隻有這兩個雖然初見卻又似乎很熟悉的陌生人,藥茶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伴隨著齊修遠娓娓動情地的講述,路曼曼的臉色時而悲傷時而驚喜,她隻是安靜的聆聽,沒有插話,但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最好的回應。講到後麵,齊修遠竟然感到有些恍惚了,他感覺麵前坐的不是路曼曼,而是那個自己深愛著的路遙遙,而他的講述也從冷靜變成微微激動,他像是在對著路遙遙傾訴,也是像對著她在質問。

當講到情人岩那一場絕望冷雨的時候,路曼曼的情緒也有些激動,她平靜的臉容微微改變,美麗的眼睛裏瑩閃著淚花,刹那間,此刻路曼曼的狀態表情已經和那天情人岩上的路遙遙重疊在一起,合為一人。

講到最後,齊修遠已經情緒激動,話語鏗鏘,他眼中也是淚光閃動,長歎了一口氣,說:“我被遙遙推下懸崖的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像是一場夢結束了,我並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也不知道遙遙為什麽會這麽絕情,但我還是相信她並不是故意的,而隻是情緒波動所致,我希望見到她的時候,能把這一切搞清楚,讓我沒有疑問,哪怕從此不再見她。”

路曼曼用手背輕輕的擦去眼角的淚痕,輕聲問:“你不恨她?”

“不恨。”齊修遠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路曼曼:“就像你剛才說的,無論她對你做了什麽,你也不恨她。”

路曼曼歎口氣,站起身給齊修遠的藥茶裏續上水,然後四下環看著屋裏的綠色植物,語氣悲涼的說:“修遠,我很敬佩你,因為你能夠用短短的一百天就抹去了對遙遙的仇恨,甚至你根本就沒恨過她。雖然我和她是親姐妹,但是我卻用了十年的時間才把這份仇恨淡去,我在這個綠色的地下室裏生活了十年,這裏像墳墓,也像天堂,因為這裏有對親情的絕望,也有對親情的美好回憶。”

齊修遠輕輕喝了一口藥茶,問:“能告訴我,你們姐妹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

路曼曼拿起木馬湖日記,把木馬湖照片取了出來,然後輕輕舉到眼前看著,照片裏那幽藍的湖色和地下室的綠色融為了一體,和諧而生動。

接著,路曼曼開始給齊修遠講述起木馬湖的故事,語聲輕緩,像是回憶,也像是說給自己聽:“這個地下室是廚房改造的,也一直是我奶奶的研究辦公室,從我們記事起,這裏就綠色不斷,培種著各種藥用植物,這裏就是綠色的天堂,我們在這裏玩耍,在這裏聽奶奶給我們講每個植物的故事。奶奶在這裏認真的工作,累了的時候,就開心的看著我們並對我們慈祥的微笑,她管我倆叫小神農,也希望我們的一生都和綠色陪伴。”

聽到路曼曼說起小神農,齊修遠立刻想到,在旅途中和路遙遙第一次深談,她也提到過。

回憶起小時候,路曼曼眼神中都是溫暖的光:“在這綠色的環境中長大,我們姐妹倆也對藥用植物產生了興趣,並且在很小的年紀就掌握了很多藥用植物知識。從小學到中學,我們姐妹倆都是同一個班學習,隨著我們的長大,奶奶也老了。當我們和奶奶說,長大了要到西南農業大學上學的時候,奶奶特別的開心,因為我們的父母就是在那裏認識並相愛的,並且一起把整個生命都獻給了藥用植物科考事業。”

說到自己的父母,路曼曼的眼裏閃過一絲悲傷,齊修遠也想起了者岩奶奶提到那對情侶時的表情眼神,和此刻的路曼曼一模一樣。

路曼曼繼續回憶道:“我們的父母一起意外身亡後,給奶奶的打擊太大了,我們能看出她的悲傷和突然的衰老,而從那時開始,她的身體也大不如前,最後隻能在輪椅上堅持工作,這地下室裏每個角落,都有奶奶搖著輪椅的身影,她坐著輪椅在這些綠色的植物海洋中徜徉,坐著輪椅在這張桌子上寫她的研究文稿,坐著輪椅給我們講她年輕時的故事,講她的初戀,講她永遠難忘的木馬湖。”

齊修遠點點頭,說:“奶奶和他的初戀男友發現木馬湖的故事,路遙遙已經和我說過了,確實特別美好和感人。”

“是啊!”路曼曼輕輕歎息了一下:“永遠都不會有那麽純潔偉大的愛情了,他們真誠的相愛,在西南的森林裏攜手相伴,路上那無邊的綠色就是愛情的顏色,在那棵高大的大榕樹下,那個年輕人吻了那個女孩子,然後他們繼續前行,就遇到了美麗的木馬湖,也就是他們的愛情之湖。”

聽到路曼曼的訴說,齊修遠感到心中感慨異常,輕聲低吟道:“在一個一生隻能去一次的地方,我們所有的純真在那裏聚水為湖。湖水甘甜,清澈如愛。我們一直在尋找它,用生命向它執著行進,可隨著時光衰老,世事變遷,我們離它已經越來越遠,甚至背道而行。”

路曼曼眼裏閃過憂傷:“這段話是我和文凱去木馬湖的路上寫的,因為當時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難過無比,才寫下這段話。”

“什麽事?”

“一會兒我會講到的,”路曼曼把木馬湖照片輕輕放在日記上,繼續說:“我們姐妹兒倆從小就被這偉大的愛情感動著打動了,也因此,我們也對美好的木馬湖產生了依戀和向往,我們都想去一次那個地方,去看看那棵見證美好愛情的大榕樹,然後在開滿日月花的山頂,俯瞰那片純美幽藍的愛情之湖。”

齊修遠輕輕轉動著手裏的茶杯,看著碧綠的茶液輕輕晃動,心情也隨著路曼曼的訴說,時而溫馨時而悲悵。

路曼曼靜了靜,繼續回憶:“當我倆一起考上西南農業大學的時候,奶奶特別的開心!她要我們好好的學習,像我父母那樣優秀。臨上大學前的那個夏天,我們姐妹倆一起高中畢業旅行,我們去了很多地方,你看到那本西藏旅行日記,就是那個時間寫的,我們要放鬆自己,來迎接即將到來的大學時光。夏天過去了,大學的時光開始了,我們倆全心沉浸在綠色的知識海洋裏,身體裏都像奔湧著綠色的血液,青春而美好。我們參加了各種校內團體,一起和同學到森林裏旅行調研,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們認識了黃文凱,他比我們大一屆,他是北京人,因為對藥用植物的熱愛,才來到西南農業大學上學。”

“聽路遙遙說過,黃文凱特別的優秀。”齊修遠說。

路曼曼點點頭:“是啊!文凱性格開朗,學識和組織能力也特別好,他是學生會主席,學校裏很多社團他都參與或領導。在艱險的野外旅行調研中,因為有了文凱的樂觀和幫助,同學們才克服了很多困難,學到了很多知識。我們最開心的事就是在野外露營,我們女同學負責煮飯,他們男同學就負責改善夥食,有的捉魚,有的尋找野果,文凱會用幾根藤條擰成弓,然後用樹枝削成箭,去草叢裏狩獵野兔。也就是那段時光,路遙遙也學會了做弓箭,她像個男孩子一樣,跟著黃文凱一人背著一張藤弓,鑽進樹林裏狩獵,最後倆人一起舉著戰利品跑回來,同時遙遙會向我們所有人得意洋洋的大喊:我是森林女王!”

聽路曼曼這麽說,齊修遠心裏一陣難過,那天路遙遙舉著弓箭從樹叢中走出的樣子再次浮現眼前。

路曼曼似乎猜到了齊修遠的心事,說:“遙遙運用弓箭的本領異常優秀,甚至教她做藤弓的文凱都自歎不如,她能射中很遠處奔跑的野兔,所以那天射中老六和刀哥根本不是難事,隻不過,她在箭頭上塗了麻眩草的汁液,這種汁液厲害的很,融入血液就立刻起作用。”

“是啊,我都沒有想到遙遙會那麽厲害,她拿著弓箭走出樹叢的時候,就像個複仇女神。”

“複仇女神,”路曼曼輕輕重複了一遍,歎口氣,繼續說:“我和遙遙對文凱崇拜且依戀,在他那裏,我們學會了很多知識和樂觀的生活態度,我們三人一起研究植物,一起編寫求生指路的記號,一起快樂的享受著所有美好。我們邀請過文凱來我家做客,也就是在這個地下室裏,奶奶見到了他。他的幽默風趣和植物學識也讓奶奶對他讚歎不已,奶奶特別喜歡文凱,邀請他經常來這裏玩。”

齊修遠點頭:“我能想象的出,黃文凱優秀的樣子。”

路曼曼眼裏閃過一絲柔光:“嗯,特別優秀,但是也因為如此,發生了一件特別意外的事情。”

“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