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歸去來
隔了一天,雜誌社派來的兩個同事趕到了醫院,在他們的精心照顧下,齊修遠慢慢的康複。
三個月後,他已經恢複如初,順利出院,但他還是和同事說好,自己要先回重慶一趟,因為在那個城市還有一件事情未能了結。
他的同事駕駛著越野車一路向南,直奔最近的保山機場行進著。齊修遠安靜的坐在後座,眼睛愣愣地的看著窗外,窗外的景色既陌生又熟悉,那層疊如龍的山巒,那奔騰咆哮的江水,還有那滿眼蒼綠的森林灌木,變幻交替著徐徐向後移動著,木馬湖也隨著越野車的行進漸漸變遠,一個美好的夢也隨之破滅了,剩下的隻有心底的疑惑、回憶和感傷。
他不想再去貢紮嘎村,因為他不想讓善良的者岩奶奶傷心難過,他不知道曼曼回到貢紮嘎村後會是如何講述自己的去向的,也許她會欺騙那些親人,說自己已經命喪芒央察湖。也許她會說,自己已經獨自離開,和她分開行走。
齊修遠知道,現在他自己能做的,就是不再去打擾那些善良人們的生活,他也知道,就算是自己回到貢紮嘎村,也不會把曼曼對自己痛下殺手的事告訴他們的。
當飛機從保山機場升入天空的一刻,齊修遠竟然感到一陣恐慌,他不能想象,當自己重新降落到重慶地麵的時候,究竟會有什麽不可預測的事情在等待著自己,他的手裏一直拿著那本木馬湖日記,但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去翻看它,他知道,裏麵的文字和照片都會像鋒利無比的劍鋒和刀刃一樣,把剛剛死而複生的自己再次傷的鮮血淋漓。
飛機在江北機場降落後,齊修遠和同事道謝告別,然後準備開始自己的揭謎之旅,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找到曼曼的具體住址,所以他直接打車來到他和曼曼租車的四海租車公司。
到達目的地,齊修遠沒有直接進入營業廳,而是先走到停車場尋找他們租的那輛越野車,他在滿院的車輛中四下尋找,同時心裏有些惴惴不安,他害怕看到那輛越野車,卻又期待看到它,因為它如果在的話,就證明曼曼已經回到了重慶。
尋找了一遍,沒有那輛越野車的蹤跡,齊修遠感到一陣失落,他猜測出那輛車已經再次租給了別人,所以他快步走進營業廳,來到接待櫃台前。
一個男業務員見他進來,主動說道:“您好,您要租車還是還車?”
齊修遠向業務員笑了笑,說:“哦,我不租車,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們一下。”
“好,您說。”
齊修遠看了一眼窗外的停車場,說:“是這樣的,三個月前,我和一個朋友從咱們公司租了一輛越野車,車號是5833,租車人叫路曼曼,昨天我手機丟了,和她的聯係方式也沒了,我想到咱們公司應該有她的個人信息,所以過來試著問問。”
業務員點點頭:“好吧,你等下。”說完他哈著腰在電腦上點擊搜尋了一下,說:“哦,找到了,這裏有路曼曼的聯係方式和住址,你記一下。”
“謝謝。”齊修遠把頭湊到電腦前,然後拿起桌上的一支筆,把曼曼的聯係方式和住址記在了一張紙上。
路曼曼,手機:138716524553 住址:重慶市渝中區鳳崗路153號
齊修遠仔細的把這些信息抄錄完畢,然後向業務員道謝走出四海租車公司,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鳳崗路而去。
此時的重慶已經是夏末時節,天氣已經不再炎熱,出租車在重慶市區上下鑽行盤繞,最後開進了渝中區。
穿過中山三路接著往南拐進鳳崗路,街麵一下安靜下來,路上的行人車輛少了很多,四下一看,現代化建築已經沒了蹤影,躍進視野的是一幢幢高矮不一的青磚別墅,樣式是民國時期的西洋老風格,看年齡應該有百年的曆史了,這些別墅牆高門深,牆麵灰泥斑駁,有的則爬滿了密密匝匝的爬山虎,隻露出幾個灰綠色的玻璃窗。道路兩邊則是成排的粗大梧桐樹,枝葉伸展交錯著,樹蔭蓋住路麵,從車窗吹進來的風也從溫熱變為清涼。
最後,出租車停在了一棟灰色別墅門口,門口深綠色的鐵門上貼著一個老式門牌,上麵寫著:鳳崗路153號。
這是一棟略顯陳舊的老式別墅,牆根的壘石上布滿青苔,牆麵的青磚也斑駁碎裂,幾扇綠框玻璃窗外架著鏽跡斑斑的鐵藝護欄,上麵爬著牽牛花藤。從高大的院牆處可以看到,院裏種著一棵青榨槭和一棵夾竹桃,兩棵樹的枝丫伸展著,森密的枝葉映襯著深紅色的屋頂。整個別墅院落幽深而寧靜,沒有一絲聲音。
齊修遠下了車,抬頭眺望這座古老的別墅,同時他感覺自己的心在砰砰亂跳,這一刻,他有些猶豫了,他想再次見到曼曼,卻又害怕再次麵對她,因為他不知如何跟曼曼進行對話,在曼曼麵前,自己是憤怒的質問,還是默然相對,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做。
齊修遠深吸了一口氣,邁上紅磚台階,輕輕敲響了那扇深綠色的厚鐵大門。
“嘭,嘭嘭嘭。”
鐵門發出厚重的金屬聲音,這聲音在這幽靜的院落外響起,顯得有些突兀。
齊修遠仔細傾聽了一下,院裏沒有回音。他鼓起勇氣再次敲動鐵門,並把力量加大了一些。
“嘭嘭嘭,嘭嘭嘭。”
院裏還是沒有任何回聲。
齊修遠有些氣餒了,院裏沒有人,曼曼應該沒在家。他四下望了望,準備尋找一個隱蔽的角落坐下守候曼曼歸來,所以他撤了一步,又下意識的輕輕推了一下那扇鐵門,誰知道,那鐵門竟然沒鎖,一下就被他推開了,發出“吱嗡”的一聲悶響。
齊修遠一愣,心猛的提了起來,他壯著膽子把鐵門推大了一些,然後探頭往裏看了看,隻見不大的庭院幽深寂靜,院中苗圃裏種著紫色的石竹和白色的洋桔梗花,色彩交雜紛呈,顯得清新而深沉邃。夾竹桃樹下放著一套舊藤桌椅,青磚鋪就的地上落滿粉色的花朵,別墅正房的幾扇窗戶玻璃裏倒映著蔥綠繽紛的院景,但看不清裏麵的樣子。
齊修遠輕輕走到院落當中,四下看了看,然後大聲的喊道:“曼曼,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
齊修遠又喊了兩聲,接著抬頭看了看這棟兩層的尖頂別墅,然後走到它的大門前,站住腳步。
這是兩扇對開的厚重木門,褐色的油漆已經斑駁褪色,黃銅的門把手也結滿綠鏽,閃著暗淡的歲月光澤。
齊修遠輕輕的推了一下右麵的門,“吱”的一聲,那扇門應聲而開,一股幽幽的木臘香氣跟著迎麵撲來,借著門窗的光亮,可以看到正廳裏麵的陳設華美而整潔,深棕色的家具和地板光滑返光,頭頂上方是一架老式吊燈,最裏麵的老式落地座鍾旁邊,一條木質彎梯引向二樓。
齊修遠放屏氣凝神,輕輕的走近正廳,他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到處“吱呀吱呀”的微響。
“曼曼,你在嗎?”齊修遠再次喊道,但依然無人應答,隻能聽到落地座鍾的鍾擺發出嘎嘎的擺動聲。
齊修遠向二樓看了一眼,然後往前走了幾步準備順著樓梯上去,可他剛邁了兩級台階,就突然聽到樓梯下方傳來“當咚”的一聲悶響!
齊修遠立刻靜住不動,仔細聽了聽,然後快步走下樓梯,繞到樓梯後一看,隻見後麵有一扇木門,木門邊上是一個離地一米多高的木窗,這木窗被一麵上下推拉的木板擋住,窗邊是一個圓形按鈴,底座已經鏽跡斑斑,但按鈕卻錚亮反光。齊修遠知道,這是一個老式的送餐轎格,它能像電梯一樣上下運行,下段連接著地下室的廚房,在過去是用來傳遞菜品和盤碗用的,廚師做完的菜品,都會用這個轎格傳上來,然後讓傭人接收後端上主人的餐桌。而剛才的異響,正是從地下室發出來的。
齊修遠走到那扇門前,輕輕地扭動黃銅把手把門打開,門打開的一刹那,一股潮氣撲麵而來,往下看,是一個簡易樓梯,直通向灰暗的地下室。
齊修遠在門口摸了摸,摸到了一個電燈開關,他試著把開關撥下,“哢噠”一聲,樓底牆上的一盞電燈亮了,燈泡發出暗淡的黃色光芒,把地下室的走廊照亮。
齊修遠順著樓梯走了下去,到了底下一看,隻見走廊裏空無一物,正對著樓梯的是一扇老式木門,這扇木門的邊角包著黑漆鐵皮包邊,在門右中間位置,是一顆黃銅圓球把手,把手四周的銅飾雕著西式花紋,下方是一個鑰匙孔,上麵並沒有鑰匙。齊修遠試著扭了扭把手,但根本扭不動,看來必須要用鑰匙才能打開這扇門。
齊修遠剛要去摸那個鑰匙孔,突然在門後傳來“叮啷”一聲輕響,聽聲音應該是玻璃器皿碰撞的聲音。
齊修遠立刻警覺起來,他屏住呼吸,低下身順著鑰匙孔往屋裏看去,但他隻能看到一絲綠色的微光,根本看不到別的東西。他再仔細一看,發現那個鑰匙孔是老式西洋風格的,猛的,他想到了自己牛皮腰包裏的那把黃銅直棍鑰匙!
齊修遠立刻感覺到那把鑰匙和這個鑰匙孔一定有著連帶關係,他馬上從牛皮腰包裏掏出那把黃銅鑰匙,然後對準鑰匙孔,輕輕的插了進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把鑰匙嚴絲合縫的插進了鑰匙孔,齊修遠心裏一陣激動和慌亂,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扭動了鑰匙柄。
“嗒”的一聲,鑰匙孔裏麵的卡簧被撥開,齊修遠趕忙用左手輕輕轉動了一下圓球把手,“嗡”的一聲悶響,那扇厚厚的木門已經被打開了!
齊修遠輕輕推開門,一片綠色的光亮立刻映入眼簾!隻見這個地下室寬大異常,頂部有四扇玻璃窗投射進來朦朧的陽光,而滿屋都是綠色的植物,或高或矮擺放在鐵架和地上,葉片反射著陽光,恣意伸展著。靠左側牆邊立著四組高大的玻璃書櫃,裏麵擺滿了或新或舊的書籍和資料紙稿,剩下的三麵牆上是許多玻璃鏡框,裏麵都是枯黃的植物標本,有單葉也有整株,葉片形狀各式各樣。
地下室的中間是一張寬大的木質書桌,桌子上擺滿了書籍植物和玻璃實驗燒瓶儀器,還有一盞老式台燈和幾盆細葉植物,桌的最右邊放著一杯清茶,嫋嫋的浮散著熱氣。
整個地下室清幽安靜,綠意滿眼,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植物清香和潮濕的泥土味,讓人聞到後心緒安寧,精神放鬆。
這時,一陣輕碎的腳步聲從最裏麵一個房間傳出,跟著,從一株高大的散尾葵後閃出一個女人的身影,隻見這個女人穿著一身淡白色棉衫衣褲,身材瘦弱輕盈,她留著短發,麵容蒼白但秀麗無比,她抬眼看到齊修遠後微微一愣,大大的眼神裏都是驚恐神色。
而同時,齊修遠也脫口而出的喊道:“曼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