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節(上)

第四章 第四節(上)

1.

安平市公安局副局長辦公室中,章桐麵對梁水生而坐,副局長王海則雙手抱著肩膀,皺眉凝視著麵前辦公桌上的傳真件。這是雲飛無人機公司剛發來的協查通報結果。報告足足寫滿了十三頁紙,包括各種各樣的報表和參照數據,王海看得有些腦殼疼。

半晌,他終於讀完了最後一組數據,這才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抬頭問道:“小梁,這麽看來,案發當晚確實有無人機在安平北中的上空出現過。”

梁水生點點頭:“是的,雲飛無人機公司目前是我們這個區域最大的無人機生產廠商,按照市政府的要求,為了規範管理,從今年元旦開始,雲飛公司就對所有在我們區域上空飛行的無人機進行了信號軌跡追蹤,而平常百姓如果要進行無人機試飛,也要向公司和交警部門報備。”說到這兒,他輕輕歎了口氣,“但是規定是規定,執行起來還是有一定困難的,畢竟這家公司沒有執法權,所以經常就會發現一些沒有登記的軌跡信號,而他們所能做的,就隻是全部記錄下來,然後通知無線電管理部門。”

他伸手指了指麵前的傳真件:“不隻是安平北中,包括鬆橋派出所到汽車站之間的那段區域,當晚,也短暫出現過一個無人機的飛行軌跡信號,時常在五分三十二秒。他最後消失在附近的金水灣大橋下,我和小劉去過現場,那裏車來車往,因為通往國道813線,所以24小時車流量都很密集,隻是……”

“隻是什麽?”王海看了他一眼。

梁水生神情無奈:“那條道上的監控隻有兩個,都在十字路口,橋底下的那個,卻是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的。所以說,沒有能夠追蹤到。”

“那安平北中的那個呢?”

“信號最終消失在安平的西山寶塔附近。”梁水生說。

“但是那裏是常年對外免費開放的,這又是大半夜,圖偵組那邊有什麽線索嗎?”王海皺眉問道。

“西山圍牆邊上有一家養豬場,案發那天晚上,養豬場的監控無意中拍到了這個。”梁水生從手機中翻出一段視頻,然後把手機交給王海,“時長總共3分27秒,步行經過養豬場門口。圖偵組還在繼續追查這個人,但是因為像素不是很高,盡管帶有一定的夜視功能,卻還隻能看出個大概,連男女性別都沒有辦法立刻確認。”

“讓我看看。”章桐順手接過手機,仔細查看後,不禁麵露疑惑,“不對,可以看出這人是白頭發,但是為什麽走起路來的步伐姿態卻明顯是年輕人,難道說是戴了頂假發,做過偽裝?”

“沒錯,我和小劉也曾經考慮過‘偽裝’的可能,尤其是這半夜三更地經過養豬場,上麵又沒有居民區,光憑這一點,也是挺可疑的。特別是他背上的那個鼓鼓囊囊地類似於登山包一樣的東西,我們請雲飛公司的技術員看過,確實可以裝下一架重量為3公斤左右的多旋翼無人機,這種無人機是一種具有三個及以上旋翼軸的特殊的無人駕駛直升機,可以懸停,它所攜帶的電動機旋轉速度非常快,帶動旋翼高速運轉,從而產生升推力,但是這種旋翼一旦安裝上去後,它的總距就是固定的,必須通過改變不同旋翼之間的相對轉速,改變單軸推進力的大小,最終才能控製飛行器的運行軌跡。也就是說,要想操控好這樣一台無人機,那麽操縱者所處的位置就必須在一定的遙控範圍內。我們經過現場測量,確定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這個人的身上都有很大的疑點。”說這番話的時候,梁水生指了指章桐手中的手機。

而章桐則一直都在看著手機上的這段視頻,她突然問:“無人機螺旋槳平均轉速是多少?”

梁水生聽了,臉上神情微微一變:“雲飛的技術員說,平均轉速是五千到一萬每分鍾。”

“所以完全能夠在死者的左手臂橈骨形成那樣的切創麵,”章桐抬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梁水生,“照這麽說,這架無人機應該在死者鍾佩君的周圍出現過兩次,一次,是給他注射了肌鬆類麻醉劑,另一次,則是徹底點燃了這根人形大蠟燭……它為什麽要來回飛兩次?”

王海皺眉:“雲飛的報告上說這種飛機的飛行速度和載重量都是有一定限製的,也有可能是這個原因。但是,這藥物是如何通過無人機給他注射進去的?”

章桐輕輕歎了口氣,抬起雙手比劃了一下:“獸醫有一種專門的彈射式注射器,包括手柄、針筒、針頭和推柄,針帽。針筒的一側設置有專門的液倉,針筒的另一側則是壓緊裝置,橡膠頭位於液倉內,液倉的前端設置有連接頭和彈簧,後段的兩側則有專門的手指托,液倉下部是旋軸和L形扳手。我想,操控者隻要通過無人機攝像頭對準目標,然後鬆開旋翼上固定住的扳手,自然就完成了藥物的注射了,隨後的那場大火可以讓彈出的橡膠頭不留一絲痕跡。不過,說到這場火,它的助燃劑被證明是汽油,可是,案發現場也沒有發現殘存的裝有汽油的器皿,無人機上更不可能帶有足夠把人燒死的汽油,那這汽油又是怎麽到他身上去的?”

梁水生臉上露出了沮喪的神情:“這也是我和小劉一直都想不通的事,因為我們發現這汽油是死者自己往身上澆的。”

王海和章桐聽了,不禁麵麵相覷:“難道說這死者在往自己身上澆了汽油以後,才翻牆進入的案發現場?”

梁水生點點頭,他的目光落在了章桐的身上:“小劉昨天在安平北中檔案室查資料的時候,無意中聽檔案室主任說這個死者鍾佩君手上一直都戴著一個運動計步器,就是類似於腕表那種的,現在都很流行。小劉就和我聯係了,說了這個事,我立刻就找了歐陽工程師,最後確實在死者手機號所注冊地雲服務中發現了他案發當晚的行動軌跡,也就是說,他下車後並沒有直接翻牆,而是直接走過了巷子,去了安平北中後麵的一家加油站,加油站裏的監控視頻也證實了這一點,”說到這兒,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凝重了起來,“這家夥,去買了汽油,足足五升。我打過電話,那家夥撒謊說自己的車拋錨了,還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人家見他是市教委的,麵相又很老實,禁不住央求,也就同意了。接下來,我們也就能猜到了,他來到圍牆邊上,澆了汽油,然後翻牆進入了案發現場。”

王海問:“歐陽那邊,派人去現場找了嗎?”

“淩晨的時候就有人過去了,王局,但是現場周圍是片拆遷區,一堆的建築和生活垃圾,挑選起來是有一定難度的。”章桐有些無奈,“今天能出結果都已經是最好的預期。”

“所以,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小劉就一直很糾結,結果擔心什麽就來什麽,昨晚發生了那麽可怕的事,我剛聽到的時候,還以為真的隻是車禍。”

身上的骨頭依舊隱隱作痛,章桐果斷搖頭:“不,就是衝著我來的。包括那個小刀在內,我懷疑他的第一死亡現場就是在一輛網約車裏。”

梁水生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陰影:“如果昨天小劉沒有和你在一起的話,你上了那輛車,後果可能就無法預料了。所以那家夥才會狗急跳牆,想著幹脆撞死你算了。”

章桐沒有說話,隻是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2.

北風刮了一夜,風到底是什麽時候停的,千百不知道。

當一陣門鈴聲把自己猛地驚醒時,睜開雙眼,窗外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他伸手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本能地從**起身想去開門,可是走到門口的時候才意識到這是對門的門鈴聲。

千百瞬間睡意全無,他迅速趴在門上,打開貓眼蓋板,果不其然,那扭曲變形的視野中,還是那個討厭的‘老克勒’,滿頭白發紋絲不亂,身上換了一件灰色的中長款羊毛風衣,筆挺的褲管,隻是腳上卻是一雙不合時宜的黑色馬丁靴,雖然褲管蓋住了大半隻皮靴,那刺眼的金色鉚釘卻愈發醒目。

千百老了,但是他的眼神還不花。他知道這種馬丁靴是年輕人的嗜好,外形看上去有些笨重和花裏胡哨,雖然威風,實質上卻委屈了自己的雙腳。如果是千百的話,他絕對不會選擇馬丁靴,他的鞋櫃裏都是清一色且皮質柔軟舒適的皮鞋,春夏秋冬各一雙,平時擦得幹幹淨淨。在千百看來,這,才是一個獨居老人應該有的樣子,雖然不是什麽名牌貨,卻也至少看上去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千百正要打開門,手剛握住門把手,突然,對門應聲打開了,一身外出裝扮的陳玉芳站在門口,提著包,衝著那‘老克勒’點點頭,然後便反手鎖了房門,一起向樓梯口走去。

千百不由驚得目瞪口呆,因為此時的章桐母親看上去完全是一個神誌正常的人。兩人經過千百門口的時候,陳玉芳無意中一回頭,似乎在查看千百這邊的動靜。

門背後,千百本能地往旁邊一縮,等腳步聲消失在樓道裏後,他便幾步衝進臥室,顫抖著雙手打開櫃子門,翻出一個陳舊的鞋盒,打開後,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堆發黃的相片。他屏住呼吸,然後端起鞋盒,遲疑了一兩秒便把整個鞋盒底朝天給倒扣在了玻璃台麵上,相片至少有五十多張,他開始翻找著,一張張仔細查看著,終於,他的目光停在了手中的一張相片上,相片中是三個人,兩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