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節
第四章 第三節
1.
吃過晚飯後,屋外開始刮起了呼呼的北風,客廳的電視機裏在不斷地滾動播放著今晚即將有雨夾雪的路麵提醒,章桐母親陳玉芳穿著一件灰色的毛衣,端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目光空洞,神情呆滯。
丫頭果然沒有回來。
廚房裏,千百右手拿著柔軟的擦拭巾,在逐一擦拭每一個洗幹淨的碗筷,時不時則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雖然說早就有了思想準備,可是去年的時候,當章桐穿著和她父親一樣的藏藍色製服出現在自己麵前,千百的內心還是很激動的,他終於明白了那個曾經被自己稱為‘章哥’的男人當初每每談起自己女兒時,目光中所流露出的殷切期待。
隻是千百不明白,為什麽丫頭從來都沒有問過自己下決心幫她們母女倆的目的所在,一切就好像是早就約定好的一樣,當自己出現在她們麵前的時候,丫頭隻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什麽都沒有說,而‘千百叔’三個字,則是在一周後才在耳畔出現的。
剛開始,千百還隻是在盡著自己的義務,也可以說,是求一個心理平衡,但是後來,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不過管它呢,丫頭過得開心就好。
千百微微一笑,把擦幹淨的筷子整整齊齊地塞進了自己麵前的筷子筒裏,然後換了塊抹布,開始用心地擦拭著案板和菜刀。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起來。千百微微一怔,章家的門鈴和門口的福字是貼在一起的,顏色相近,如果不熟悉的人是絕對不會知道它的位置所在,所以,此刻出現在門口的人必定曾經來過章家。千百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中午那張讓人感到不愉快的臉。
客廳的陳玉芳也聽到了門鈴聲,她本能地站起身,向玄關走去,邊走邊嘴裏嘟嘟囔囔著什麽,在她身後的千百聽出來了,也感到了無比的沮喪,因為她說的是——“大妮,大妮回來了,等等我,我去開門。”‘大妮’是章桐的姐姐章秋的小名,當初,他聽章鵬說起過。隻是這個大女兒早就已經死了。
“章家阿媽,等等,我來開。”千百終於趕上了陳玉芳的腳步,他把她小心翼翼地讓到一邊,然後便伸手打開了房門。
門口站著的是荷月大橋派出所的戶籍警小雷,因為很熟悉章家的特殊情況,也很熟悉千百,所以,他當然知道使用門鈴遠遠比敲門要管用得多。隻是小雷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雖然門口的光線不是很好,千百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身後那人就是那個讓人討厭的‘老克勒’。
可是麵對雷警官的笑臉,千百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下意識地伸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招呼道:“雷警官,有什麽事嗎?”
“千百大叔,這位是從外地來的陳先生,他是章家阿媽的老同學,找了她已經有好幾天了,這不,就找到我們派出所來了。”小雷警官是個非常敬業的年輕人,盡管下班了,他還是認真地把對方給親自領了過來。
“是嘛,”千百恰到好處地掩飾住了自己的尷尬,他似乎已經忘了中午那一幕,滿臉堆笑地招呼那位遠道來的‘老同學’,“陳先生,那就進來坐吧。”說是這麽說,千百卻根本就沒有讓出位置的意思,依舊堵在門口,目光看向左手邊站著的小雷警官。
小雷警官當然知道千百心中的顧慮,便小聲嘀咕:“千百大叔,你放心吧,章家阿媽的病情,我在來的路上,已經多少提醒過這位老先生了。”
事已至此,千百的臉上隻能擠出了一絲無奈地微笑,然後便乖乖地讓出了自己的位置。那位陳先生禮貌地衝千百點點頭,便走進了章家。
事情的發展總是那麽讓人所料未及,當陳玉芳見到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老同學時,一陣驚愕過後,目光中的呆滯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的震驚:“阿峰……是你麽?”
老同學無聲地點頭,他似乎也很激動,沙啞著嗓音說道:“是我。”
一旁的千百想了想,他明白了什麽,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摘下圍裙後,便退出章家,順便關上了大門。
回到自己家,千百在櫃子裏摸索了好一陣子,終於摸到了那瓶酒,這還是丫頭在年初的時候買給他的,千百都舍不得喝。
他擰開瓶蓋,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然後在窗前的安樂椅上坐了下來。當第一口微辣的**穿過咽喉的時候,回憶便瞬間吞沒了他的腦海。
2.
臨近午夜的街頭,細雨蒙蒙,昏黃的路燈光下,街邊的水潭裏倒映出了章桐單薄的身影。空氣中冷得刺骨,章桐不得不裹緊身上的風衣,她不安地四處張望著,目光尋找那輛遲遲都沒有出現的網約車。如果不是牽掛母親的病情,這樣的鬼天氣下,章桐或許就會選擇在局裏狹小的值班**湊合一晚了。
“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家吧?”身後出現了劉春曉的聲音。自從上次挨揍後,劉春曉每次靠近章桐的時候,都不得不刻意提高了自己的嗓音。
章桐轉身,臉上露出苦笑:“你不也得靠兩條腿回家?是不是想和我拚車?”
劉春曉雙手插在衛衣兜裏,背著風,衝她咧嘴一笑:“我不放心你。”
章桐有些意外:“不會吧?我能照顧自己的。”
劉春曉聳聳肩:“多一個人總是能放心些。”見她沒有再反駁自己,便接著問道,“其實我找你還有一件事。”
“什麽?”
“你真的想不起來當初在學校裏發生的事了麽?”劉春曉問。
“我跟你說過了,我幾乎是班裏的‘隱形人’。我的存在與否,是幾乎可以忽略的。”章桐刻意把目光轉向了路邊的水潭。
“第一位死者,鍾佩君,曾經是你所就讀的安平高中高一11班的班主任;第二位死者,範曉宇,他和你雖然不是一個班,卻是和你同屆的校文學社的社長,而他的班級,是12班,和11班僅僅隔了一堵圍牆;至於說第三個死者小刀,他和安平北中沒有關係,卻對你非常感興趣。”說到這兒,劉春曉突然感到了一陣莫名的不安,他認真地看著章桐,“聽我說,這家夥是個瘋子,他不達目的肯定不會罷休。我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麽做,我隻知道我必須保護你。”
聽了這話,章桐呆住了,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半晌,才點點頭,沙啞著嗓音道了聲謝謝。
終於,遠處出現了一道車燈光,等車再開近一些的時候,可以很輕易地分辨出這是小車的燈光,小車緩緩減速,同時向章桐所站的方向靠了過來。
“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章桐一邊說著,一邊走下馬路邊沿,“車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和劉春曉所站的位置拉開了將近一米的距離。
就在這個時候,車輛輪胎急劇摩擦地麵的聲音驟然響起,狠狠地撕破了這淩晨街頭的寧靜。興許是睡眠不足,心事重重的章桐卻並沒有能夠意識到這近在咫尺的威脅,反應遲鈍的她隻是本能地朝著小車駛來的方向看去,雙腳卻牢牢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見著一場車禍即將發生,車輛根本就沒有減速地跡象。在明亮的車燈照射下,章桐絕望地看見了讓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東西,那個坐在駕駛座位上的人,分明長著一張可怕的‘笑臉’。
就在車輛即將撞上的刹那,本是背對著小車的劉春曉突然猛地吼了一聲,整個人朝章桐狠狠地撞了過去,巨大的衝擊力讓兩人有幸躲過了小車,卻重重地摔在了冰涼的馬路上。而小車則在瘋狂的加速聲中疾馳而去。
髒兮兮的路麵積水濺了章桐一臉,不顧身上的疼痛,驚魂未定的她想爬起來,努力了幾下,卻沒有能夠挪動身體。劉春曉仍然死死地摟著她,似乎根本就沒有要鬆開雙臂的打算。章桐不禁漲紅了臉,此刻,耳畔隻留下呼呼的風聲,身後的劉春曉半天都沒有回應。
章桐感到狼狽不堪。正發愁之際,不遠處的公安局大院內匆匆跑出了兩個人,是門衛室的兩個值班員,他們應該是聽到了路麵上傳來的異樣聲響後,不放心才特地出來查看的。在他們的幫助下,章桐總算是脫了身,她站起身,正打算彎腰去撿起剛才掉在路麵上的手機,這時候,守在劉春曉身邊的值班員卻忍不住驚叫:“不好,趕緊叫120,他撞到頭了。”
聽到這個消息,章桐心中猛地一沉,慌亂之餘,她趕緊上前單膝跪地,在強光手電的照射下,劉春曉緊閉雙眼,已經陷入了昏迷,右額上則滲出了殷紅的鮮血。顯然在剛才推開章桐的刹那,他的頭部卻無意中撞到了車頭。
腦子裏一片空白,恍然大悟的章桐忍不住雙膝跪地,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嘴裏神經質地念叨著:“傻瓜,傻瓜,該死的傻瓜……”
寒風中,雨漸漸地停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於無聲無息地飄落了下來。遠處,120急救車的聲音若隱若現。
3.
市第一醫院的急診病房門外,隔著玻璃窗,章桐心事重重地看著躺在病**的劉春曉,他依然一動不動,毫無知覺。
身後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是剛得到消息趕來的梁水生,他難以掩飾臉上的疲倦和憂慮,啞聲招呼道:“章醫生,他的情況怎麽樣?”
章桐緊鎖雙眉:“剛做過了腦部CT,證實是雙額葉挫裂,所幸顱內血腫並不是很嚴重,主治醫生說了,暫時不需要開顱手術,隻是需要留院觀察幾天,看他的意識、瞳孔及生命體征和GSC的變化,防止血管**,這幾天用藥下來,血腫如果能自我消退的話,就沒事了,如果沒退,那還得手術。”
“到底是怎麽回事?隊裏的兄弟去調監控了,結果不會那麽快出來。我想問問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梁水生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章桐。
“昨晚開完會後,因為沒有了公交車,我就叫了輛網約車,車來了,如果不是他的話,我現在就該躺在局裏的解剖台上了。”章桐輕輕歎了口氣,想起昨晚上他都陷入了昏迷,卻還是拚命護住自己,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陣說不出的酸楚。
“你也不用太自責了,”梁水生忍不住輕聲安慰,“我知道的,這傻小子,如果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他還是拚了命會這麽做的。這是他自己決定的事,你明白他的心意就行了。”
章桐突然轉頭看了看他:“‘笑臉’!”
“你說什麽?”梁水生不解地問。
“‘笑臉’!”章桐把目光又轉回了病房內,看著病**沉睡不醒地劉春曉,她冷冷地說道,“昨天的那輛想把我活活撞死的車,我看的很清楚,開車的人戴著一張‘笑臉’麵具!”
梁水生不禁呆住了,半天,才喃喃說道:“小劉說得沒錯,果真對你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