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節
第四章第一節
1.
難得的好天氣。
接近正午時分,陽光開始緩慢地灑滿了整個房間。千百坐在靠窗的搖椅裏,微闔著雙眼,享受起了這一天中難得的安逸。畢竟上了點年紀,這在椅子上一坐,往往一個下午就能輕易被打發過去了,時間快得就跟流水一樣,讓千百感覺有些猝不及防。
漸漸地,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微笑,其實想想自己這一輩子也值了,風裏雨裏什麽都見過,如今哪怕明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他都不會感到後悔,因為在他看來,人要學會知足,知足了才能最終過上安生的日子。
樓下傳來了收廢品的吆喝聲,千百不用看時間,也知道此刻已經到了飯點,他睜開雙眼,緩緩站起身,悠閑地踱著步子向廚房走去。爐子上的雞湯已經燉了兩個鍾頭,這是隻地道的三黃雞,如果丫頭能夠回來吃飯的話,那該多好。
想到章桐,雖然心中有些小小的遺憾,可是千百的臉上依舊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順手從碗櫃裏取出一隻保溫桶,上下兩層,已經用了好多年了。打好飯,澆上雞湯,想了想,還特地挑上兩塊最嫩的雞胸脯肉,章桐母親最近胃口不太好,所以,千百另外專門準備了兩個清淡的小菜。他專注地用筷子把蔬菜逐一整齊地碼放在米飯的周圍,而在過去的十四年中,這樣的動作,他每天都在重複。
做完這一切,來到玄關處,千百剛要彎腰準備換鞋出門,一陣腰酸疼痛襲來,他便微微皺眉,臉上露出了沮喪的神情,嘴裏咕噥了句:“唉,老了。”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過後,靜悄悄的樓道裏竟然傳來了有節奏的敲門聲。千百不由得心中一怔,在這棟建於上個世紀的老式居民樓裏,每層樓隻有兩戶人家,對門住著的就是章桐和她母親,而自己則獨居多年,也從未有過什麽訪客上門。
尤其是這個時候。
千百略微遲疑過後,便扒著門上的貓眼朝外看去。在變形扭曲的視野中,果真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正在伸手敲對麵的房門,他的動作毫不遲疑,似乎已經認定了眼前這家住戶就是自己要尋找的對象,雖然門內久久沒有回應,敲門的男人卻根本就沒有要打消念頭的意思。
這些還並不是最主要的,千百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略顯邋遢的老頭衫,腳上那雙懶漢鞋真是格外刺眼,而門外的這個老頭則是一身搭配得體的棕紅色休閑服,雖然頭發已經全白,精神頭卻是讓人刮目相看的,說他的年齡才四十出頭可一點都不誇張。於是,千百的心中竟然有了一點從未有過的小小的自慚形穢。他右手緊緊地抓著門框,左手則放在門鎖上,屏住呼吸,猶豫著自己此刻到底該出去還是留在家裏靜觀其變。
而在這期間,他一點都不用擔心章桐的母親陳玉芳會被打擾,因為每天上午都是她固定服藥睡覺的時間,最近一個多月以來,一天中能有一兩個小時清醒的機會對於千百和章桐來講已經是感激不盡的了。
終於,這個男人放棄了繼續敲門的打算,他的目光在樓道裏四處遊弋,明顯是在尋找著最後補救的機會。生怕他鬧出更大的動靜來,千百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繼續躲下去了,便拿著保溫瓶推門走了出來,臉上則恰到好處地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你找誰?”
“我找陳玉芳。”老頭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她朋友,剛從外地過來。請問,她現在還住在這裏嗎?”
“鄭玉芳?”千百故意說錯了姓氏,他搖搖頭,“不認識。”
“不,陳玉芳,耳東陳。”老頭急了,“個子不高,講話細聲細氣的一個女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她有一個女兒,姓章,今年應該有26歲了吧。”
千百心中一沉,眼皮順勢耷拉了下來,冷冷地重複了一遍:“不認識。”
老頭怔了兩秒,目光中露出了一絲詫異:“你真的不認識嗎?”
“你這人怎麽這麽無禮,我說過不認識就是不認識。”千百都懶得看他,伸手從口袋裏摸出鑰匙,動作緩慢而又專注地鎖門,用這無聲的舉動來向對方下了逐客令。
老頭終究還是領悟到了千百的不悅,便最後看了一眼章桐家那依舊緊閉著的房門後,這才道了聲謝,隨即依依不舍地走下了樓。直到腳步聲在陰暗潮濕的樓道裏徹底消失了,千百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他不善於撒謊,所以每次說謊的時候,他都會刻意不去看對方的眼睛,年輕的時候這麽做還是挺危險的,但是如今年紀大了,誰又會在乎一個看上去整天都渾渾噩噩的糟老頭子呢?千百的嘴角露出了冷笑。
自己是老了,卻還不糊塗,無論過了多少年,千百都會記得這張陰魂不散的臉。他知道這老頭還會來,而下一次,自己就沒有理由再去阻擋他了。不過管他呢,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對這一點,千百從來都未曾懷疑過。
想到這兒,他又一次掏出了褲兜中那沉重的鑰匙串,找出章桐家的門鑰匙,上麵綁了根紅繩,這樣自己一眼就能認出來,然後動作利索地打開了房門,嘴裏招呼道:“章家阿媽,起床了嗎?可以吃飯了,今天有雞湯,還有你喜歡吃的白糖西紅柿……”
房門在他身後緩緩地關上,樓道裏又一次恢複了寧靜。
穿著棕色休閑服的老頭無聲無息地走上樓梯,站在拐彎處,他麵無表情,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章家緊閉著的房門,許久,才轉身默默地離去。
2.
安平北中,夕陽西下。
劉春曉獨自一人走出校園,經過門衛室的時候,門衛老王憂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並且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其實私底下劉春曉還是很同情這看門的老王頭的,雖然兩人隻打過幾回照麵,也沒深交,但是他知道,眼前這個案子如果不盡快破了的話,那麽不隻是對安平北中的聲望有著很大的打擊,更主要的是,老王頭或許就會因此而丟了工作。
案發至今雖然才過去短短一周的時間,但是安平北中的負麵效應卻已經迅速升溫。在來北中的路上,劉春曉看到自己的朋友圈已經被相關的媒體報道給刷了屏,眾口鑠金的威力可是萬萬不容小覷的。
鑽進警車駕駛室後,他順手把幾份檔案資料給丟到了副駕駛座上,接著便把車開上了環城高架。安平的街麵上還是有一些雨後所留下的水潭,畢竟這場雨一連下了好幾天,現在雖然天晴了,空氣中依舊還是濕漉漉的,而鋪滿街頭的黃色落葉則給安平小城更增添了幾分落寞的氣息。
電話鈴聲瞬間打破了車廂中的寧靜,劉春曉戴上了藍牙耳機,摁下接聽鍵的刹那,梁水生略帶渾厚的男中音便在耳畔響起:“兄弟,到哪了?”
“剛過惠山隧道。”劉春曉看了一眼儀表盤,“20分鍾之內可以回到局裏。梁哥,有什麽事嗎?”
“又發現了一個,還是那家夥幹的,”電話那頭梁水生的嗓音在努力克製著,“不過這次更狠,你來看了就知道了。”
“死者身份確定了嗎?”劉春曉微微皺眉。
“一個文化公司的CEO,”想了想,梁水生又補充道,“通俗點講就是一個靠挖別人隱私,然後寫成故事放在網上博人眼球的家夥。”
劉春曉聽了,不禁一呆:“梁哥,我猜一下,他是不是衝著我那老同學來的?”
電話那頭頓時傳來一聲驚叫:“你這家夥怎麽知道的?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局裏啊。”
劉春曉向右微微打了打方向盤,閃過了一輛拚命想超車的馬自達:“梁哥,別打岔,我猜的對不對?”
“是的,根據時間線判斷,除了荷月大橋派出所,他死前最後去見的人,就是章醫生。”
“我盡快回來。”劉春曉不容分說就掛斷了電話,接著從儀表盤上拿起警燈,打開車窗,探手把它按在了警車的頂部,同時便打開了警笛,瞬間,刺耳的尖嘯聲便灌滿了整條街道,前方車輛紛紛散開,劉春曉把警車的油門踩到最低,加速穿過車流,向市局的方向開去。
在安平中學的檔案室裏,自從在學生名單上讀到章桐的名字時,劉春曉的心中就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什麽。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清晰地記得曾經教過自己的每個老師的名字,更不可思議的是,隻要離開校園,那些記憶就會逐漸變得模糊。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就能徹底抹去這些發生過的事。
想到這兒,劉春曉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了起來,鍾佩君和章桐有交集,而剛死去的那個什麽CEO,也是如此,那麽,範曉宇又是怎麽一回事?
突然,他一個急刹車,後麵的藍色車躲閃不及,重重地砸在了警車的尾部,一時之間車輛鳴笛聲大作,但是劉春曉卻全然不顧眼前這個爛攤子,拉上手刹後,他便急切地伸手拿起副駕駛座上的那幾份檔案資料,飛速翻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