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節 (下)

第三章第二節 (下)

會議已經開了大約半個小時。

“那你們不排除死者是自主進入安平北中案發現場的,對不對?”副局長神情凝重。

痕檢高級工程師歐陽力點點頭:“我手下徹查過案發現場周邊及圍牆內外的各種痕跡,沒有發現明顯的打鬥跡象。按照法醫那邊的說法,死者在被燒死前,必定是被人注射了肌鬆類藥物,而注射完這種藥物以後,死者就不可能自主翻過圍牆進入案發現場,也就是說,他是在心甘情願躺下後才被注射的,可是,在現場周圍並沒有發現第二個人的痕跡,難道說是他自己注射的?”

劉春曉果斷地否決:“這不可能,沒有人會這麽傻!”

江永聽了,掃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滿了不屑:“話不能說死了,明白不?”

梁水生畢竟經驗老道,他立刻聽出了江永話中的含義,皺眉想了想後,便對劉春曉說:“確實如此,在我們沒有徹底調查清楚鍾佩君這個人的時候,就不能這麽武斷下結論。”

“為什麽?這難道不是常理?”劉春曉不解地看著他。

江永笑了笑:“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一天到晚幹壞事,誰見了他都頭疼;另一種,則一天到晚都不幹壞事,你說,在關鍵的時候,哪一種人最可怕?”

劉春曉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心中便是一緊:“我……”

江永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搖了搖,嘴角似笑非笑:“兄弟,是剛來刑偵大隊的吧?經驗這種東西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累積而成的,明白嗎?遇到事情,要多動腦子想想,不要那麽草率下決斷。不然你這個活兒可幹不久的。”

劉春曉頓時啞口無言。

政委見狀,微微皺眉:“好了,江隊,對於後輩要有包容心,說話別這麽苛責。”

江永聳了聳肩,沒再多說什麽。

劉春曉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政委,是我的不對,我太草率了。後續工作我會進一步認真更進的。”

“小夥子,慢慢來,別急。”副局長語重心長地看著劉春曉,“好,說說下一個死者範曉宇,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兩個案子並案的根據又是什麽?”

“範曉宇是一個網絡恐怖小說作家,在業內頗有名望。全職,家住本市鬆橋小區,家中隻有一個七十歲老母親與他同住,老人家對於自己兒子的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們把這個消息通知她的時候,她就直接被送進了ICU,”說到這兒,劉春曉輕輕歎了口氣,“後來搜查了死者的整個房間,他所使用的電腦已經和先前的手機一起被移交給了網安的人,除此之外在房間裏隻發現了兩個與案發現場被找到的一模一樣的空瓶子,裏麵的殘留物被證實也隻是單純的一氧化二氮而已,看來他是有這方麵的嗜好。”

劉春曉的心情有些沮喪,因為在場的人都清楚範曉宇和前麵的死者鍾佩君兩人雖然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中,但是本質卻是一樣的,都是普通幹淨到幾乎沒有一點雜質,可他們都死了,雖然死法不一樣,但是卻都脫離不開一張詭異的‘笑臉’。

他看到江永的臉上又一次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心中愈發懊惱了起來。

3.

夜深了,隔壁母親的房中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章桐披上外套,悄悄打開窗,俯身鑽了出去,然後順著窗前的防火梯利索地爬上了頂樓。

頂樓空****的,夜涼如水,倚靠在冰冷的欄杆上,看著遠處,城市的霓虹燈無聲地閃爍。章桐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父親走後的那段日子,自己心裏就像堵了塊石頭,所以每到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就會獨自一個人順著防火梯悄悄爬上頂樓,躲在天台的一角發呆。

這個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走了,走的時候卻帶著一個美麗的謊言,如今想來,或許是不想讓自己看到那一幕的可怕,也或許,隻是不想讓他自己後悔吧,畢竟跳下去的那一刻是需要足夠大的勇氣的。

凝視著無邊的夜空,章桐微微皺眉,生活中有很多東西,自己至今都無法理解。尤其是父親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看似隨意,但是父親的目光卻顯得格外深邃。

夜風襲來,時間不早了,她下意識地裹緊外套準備下樓,目光所及之處,突然看到有人站在斜對麵的天台上對自己揮手,上躥下跳的,情緒似乎非常激動。章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認出來了,是劉春曉。正猶豫之際,對方開始向自己打手語。章桐在讀懂了手語含義的同時,猛地想起自己在初中時有過專門的手語課,不禁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在幹嘛?”劉春曉問。

“看風景。”

“冷啊,還不去睡嗎?”

章桐笑了,“你不也沒睡。”

劉春曉呆了呆,輕輕歎了口氣,“哎,睡不著,案件沒破。”

“要對自己有信心。”

見這一幕,劉春曉一時激動,突然忘了自己該說什麽了,右手不禁僵在了半空中,看著章桐打出告別語後轉身離開了天台,話到嘴邊,右手徒勞地揮舞了兩下,心中不禁感到空落落的。

4.

劉春曉提著換洗衣服匆匆忙忙跑下樓,身後傳來了外婆焦急的聲音:“阿曉,再帶幾個饅頭去!晚上別餓著。”

“不用啦,外婆,單位管夠的。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劉春曉漲紅了臉,彎腰鑽進了搭檔梁水生開的吉普車。

梁水生把車開出小區,直到上了環城高架,才注意到劉春曉似乎有心事,始終都一聲不吭地看著車窗外的夜景。

“兄弟,咋了,會上挨訓的事還堵在心口呐?”

劉春曉搖搖頭,換了個姿勢。

“你有心事?”

劉春曉瞥了他一眼:“我剛才看見章醫生了。”

“你不是上家裏去拿換洗衣服麽,咋又看見章醫生了?”梁水生不解地問。

劉春曉輕輕歎了口氣:“她家就住在我家斜對麵那一棟,我剛才上天台幫我外婆收衣服,就看到她一個人站在天台想心事呢。”

梁水生笑了:“女孩子想心事很正常啊。”

“你不懂,她的父親,就是在那裏跳樓自殺的。她很崇拜她的父親,那次悲劇過後,她整個人都變了,住了很長時間的醫院。”劉春曉喃喃說道,“後來,我們高中考了不同的學校,我因為住校的緣故,很少回家,自然也就很難再見到她了,如今想來,能在一起工作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

“她,她父親到底出什麽事了?為什麽跳樓自殺?”

劉春曉搖頭:“那時候我還小,不知道,我想章醫生她自己也不一定知道,畢竟那些當時應該都是大人的‘秘密’吧。”

濃濃的夜色中,吉普車飛快地穿城而去。

5.

小刀垂頭喪氣地走出了派出所,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匝道外的大馬路邊上走去,這半夜三更的,總不見得在派出所門口叫車吧,有哪個網約司機會願意接派出所門口的單?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明哲保身之舉。

走出了大約三百多米,這才停下了腳步。小刀掏出手機,站在街頭開始專心致誌地點擊屏幕上的下單步驟。單子很快下好,可是看著上麵出現的提示語,小刀卻又泄了氣——周圍無可預約車輛,請耐心等待。他便索性關了手機屏幕,兩手插在兜裏,開始無聊地打量起了四周。

論理,安平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二線城市,小刀卻怎麽也想不到這才晚上十點多鍾,街頭就已經冷清成了這個樣子。空****的街麵上,自己伸長了脖子看了老半天也見不到一輛車經過,相反,這朦朧的夜霧卻是愈發濃鬱了起來,沒多久,視線便縮減到隻有不到五米的距離了。

“真他娘的見鬼了!”小刀縮緊了脖子咕噥道,心情開始有些慌亂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身上也沒多少錢,又是個男的,這大半夜的,劫財劫色無論哪一條都挨不上自己的邊。大不了丟點錢保命就是了。

正胡思亂想著,一輛車無聲地穿過濃霧,停在了他的身邊。小刀嚇了一跳,剛想開口罵人,對方搖下車窗:“是你叫的網約車?”

“是的是的。”小刀心中一陣竊喜,他剛欲拉開副駕駛的門,卻拉不動,車裏幽幽丟出了一句:“坐後麵。”

“哎,哎。”小刀滿口應承,趕緊上前一步拉開後門,忙不迭地鑽進了車,車門關上的刹那,他心裏開心極了,似乎今晚所有的不快都已經一掃而空。他注意到司機的右手正在手機頁麵上操作著什麽,這本就是網約車,沒有什麽稀奇的,接單就要確認。隻是自己的手機好像訊號不太好。

算了,不想那麽多了,這倒黴的一天!

濃霧中,車緩緩地開上了馬路中央,向遠處悄悄地駛去。

小刀絕對不會想到,他所乘坐的這輛黑色的車剛開過去沒多久,一輛絳紫色的雅閣便停在了他剛才站的路口,司機皺眉四處張望了一番,又看了看手機,頁麵上卻顯示乘客已經取消了這趟行程,不禁懊惱地罵了句,然後把車開走了。

第二天一早,氣溫驟降,細雨朦朧。有人在梨園景觀道的長椅上發現了小刀的屍體,他就這麽坐著,穿著單薄,看似很愜意地伸開了雙手搭在椅背上,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似乎被眼前蕭瑟的湖景所陶醉,

確切點說,他的嘴,被人用鋒利的刀沿著下巴給生生地割開了,鮮血浸透了前胸。

他留下了一個永遠都無法消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