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口供材料
北城區公安分局刑警支隊支隊長劉金山，身形矮胖，遠遠看去好像整個人沒有脖子，走近一看，他下巴上堆積的贅肉已直垂到肩部。當我得知他身份的時候，心裏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刑警隊伍裏，也有這類體形臃腫的人。
歐陽教授表明來意，他初見時的熱情迅速冷卻下去。看得出來，劉金山對吸毒的“藥娃”充滿了敵意。
“這些藥娃，犯起癮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我們轄區80%以上的侵財案件都是藥娃幹的。”
“我敢拍胸脯保證，這件案子就是黎誌強幹的。我們有群眾舉報，有目擊證人，有犯罪嫌疑人的口供。”
對歐陽教授代表市局刑警總隊複查這個案件，劉金山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情緒，我們還沒有開始詢問案情，他就劈哩啪啦講了一大堆。
講完後，劉金山坐在椅子上呼呼出氣。我看見有一撮灰白的鼻毛從他鼻孔裏支出來，十分刺眼，我恨不得拿把剪刀，直接把那撮鼻毛剪下來。
對劉金山的滿腹牢騷，歐陽教授仿佛充耳不聞，他打開偵查卷宗，從裝訂在最前麵的接受刑事案件登記表開始閱讀。
“犯罪嫌疑人搶了什麽財物嗎？”過了好一會，歐陽教授攤開案卷，問道。
“被害人就是車間的一名女工人，中午一般直接回家吃飯，身上應該沒帶錢。黎誌強隻搶了被害人的衣服。”劉金山點了一枝煙，斜靠著椅子說。
“被害人的致死原因是什麽？”歐陽教授繼續問道。
“應該是被勒頸窒息死亡。你看，就是用被害人脖子上纏著的這件花襯衣。”劉金山翻到其中的一張現場照片，指給我們看。
我和李雪兒都湊上去，果然看見被害人頸項間纏繞著一件女式花襯衣，這件花襯衣兩頭交叉，歪向一邊。
“這件花襯衣是被害人的嗎？”歐陽教授問。
“不是，據黎誌強交待，這件花襯衣是他案發前從一個收廢品的三輪車上偷拿的。我們詢問了當事人，他承認案發前確實丟了一件花襯衣。”劉金山說。
趁歐陽教授和劉金山講話，我找到黎誌強的口供材料。在這份口供材料中，清楚地記載了他交待的案發經過。
“……當我走到20號廠房外麵小道大約一半的時候，我追上了那個女的，說：‘你去哪兒呀，你不認識我啦？咱們是一個廠的。’那個女的扭頭看了看沒理我，繼續向前騎。我就騎車跟著她說：‘等等我，著什麽急。’我一邊說一邊用自行車別住她的自行車，把她的自行車別到了靠小樹林的路邊。她就下了車說：‘你是哪個？我不認識你，你別胡來。’說完她就推車往前走，我就用手抓住她的自行車把。她就打我的手說：‘你到底想幹爪子，你再恁個我就喊人了。’我說：‘你敢喊，喊就打死你。’她就喊：‘救命啦，有人搶劫啦。’我一看就急忙用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勾住她的脖子使勁往小樹林裏拖……”
從北城區公安分局回來，我的情緒很低落。想不到僅僅分別了數年，黎誌強就犯下了死罪。往事曆曆如昨，我還清晰地記得他扭動身體，教我騎自行車的事。我還清晰地記得，他的姐姐黎佳牽著我的雙手，教我學溜冰的事。看來他這次難逃一劫，因為，他的口供清楚明白地交待了完整的犯罪事實。
李雪兒見我心情不好，說晚上請我吃飯。我說你都請我好幾次了，今天我請你。說完這句話，我心裏又暗暗後悔，我想起來自己兜裏隻有20塊錢。
吃什麽好呢？正在猶豫時，突然看見路邊有家店麵，招牌上寫著“長壽湖片片魚，10元/每位，隨便吃”。
“師妹，我請你吃這個片片魚，聽說很好吃。”我順勢指著招牌對李雪兒說。
“長壽湖片片魚，好啊，我最喜歡吃魚，吃魚聰明。”見我真的請她，李雪兒很開心。
進到店裏，我手裏攥著20塊錢問老板：“老板，是不是10元一位？”老板說是。我又問：“是不是隨便吃？”老板說對頭，隨便吃。我的心踏實下來，叫李雪兒找個座位坐下來。
服務員很快把紅紅的鍋底端上來，李雪兒去拿了10盤草魚回來，擺滿桌麵。我看見老板向我們這桌看了好幾眼，微微有點臉紅，說：“你拿恁個多啊？”
李雪兒笑嘻嘻地說：“師兄好不容易請一次客，要多吃點噻。”
雖然是最便宜的草魚，但是煮熟以後，吃起來又滑又鮮，味道不錯。我和李雪兒吃得滿頭大汗，一會兒就如風卷殘雲，掃完了10盤魚片。李雪兒又去拿了10盤魚片回來，我看見老板又向我們這桌看了幾眼。
服務員過來問我們喝不喝啤酒，李雪兒問，啤酒是不是免費喝？服務員說，不是，要另算。李雪兒說，那就不喝了，我們就吃魚。服務員隻好悻悻地退下去。
“師兄，那個黎誌強真是你同學嗎？”李雪兒邊吃魚片，邊好奇地問。
“嗯，我和他從小在臨江廠長大，他是我的小學、初中同班同學，他的姐姐黎……”說到這裏，我突然覺得不妥，停了下來。
“他的姐姐黎什麽？”李雪兒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怎麽不說了？難道是你的……”
我挾了一塊魚片放進李雪兒碗裏：“什麽都不是，各人多吃點魚。”
“不想說就算了，你這個同學不咋樣嘛，年紀輕輕，又吸毒又強奸又殺人。”李雪兒說。
我想起黎誌強交待犯罪經過的口供，一時無語。
“師兄，你不要太難過，雖然你們從小是同學，但路都是各人走的。”李雪兒顯得很老辣的樣子，安慰我。
我看了她一眼，問：“你身上帶錢沒得？”她點點頭。
我轉頭朝老板喊道：“老板，來兩瓶江州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