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重見故人

杜佑華邀請歐陽教授來江州,是想讓歐陽教授會診一宗已破獲的搶劫殺人案。

經過了雷建軍一案,錢大海對歐陽教授的態度有明顯改觀。我們剛一落座,他就將早已泡好的竹葉青給歐陽教授端過來。

“大海,你先介紹一下情況。”杜佑華習慣性地點燃一支“紅塔山”香煙。

錢大海是不久前從禁毒總隊交流過來的幹部。他留著板寸頭,人看上去十分精神。在前額眉心位置,有一道7、8厘米長的淡淡傷痕,他一講話的時候,眉頭緊皺,那道傷痕被擠出來,看上去很明顯。

我聽說,在禁毒總隊的時候,有一次他喬裝成買家和毒販交易。最後抓捕時,毒販拚命反抗,將一把匕首刺入了他額頭。盡管傷口愈合得不錯,但終究留下一道淡淡的傷痕。

錢大海後來養成了一個習慣,時不時地會用左手食指撫摸那道傷痕,好像終有一天,可以抹去那道傷痕似的。

“是這樣,最近北城區刑警支隊破獲了一宗搶劫強奸殺人案,抓獲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叫黎誌強。偵查階段,他一直做的是有罪供述,但是到了審查起訴階段,這小子突然翻供,說之前講的全是假話,是受不了公安的體罰才被迫交待的。現在檢察院將這個案件退回補充偵查。”錢大海說道。

“犯罪嫌疑人叫什麽?”一聽這個名字,我心裏格登一下,插嘴問道。

“叫黎誌強,黎明的黎,誌氣的誌,堅強的強。”錢大海不解地看著我,邊看我邊用左手食指撫摸額頭的傷痕。

“黎誌強,黎誌強……”我嘴裏反複念著這個名字,“你們在哪抓的他?”

“在北城區的臨江廠,”錢大海望著我說。

難道真的是他?我默念著黎誌強的名字,十幾年前的往事頓時湧上心頭。

黎誌強和我一樣,都是臨江廠的子弟。讀小學的時候,我們是同班同學。黎誌強身材瘦小,性格內向,和別的同學交往不多,但是他卻喜歡和我玩耍。

我記得當年他家經濟條件不錯,很早就買了一輛藍色的26寸“飛鴿”牌自行車。那輛自行車真漂亮,銀色的車龍頭,藍色的車身,油漆嶄新鋥亮,讓人愛不釋手。

我那個時候特別想學騎自行車,放學後就纏著他。他回家偷偷將自行車騎到學校操場,教我騎車。我坐在硬硬的車座板上,屁股隨著車龍頭扭來扭去。黎誌強緊緊抓住車後座,我的身子朝左歪,他就使勁向右擺,我的身子朝右歪,他就使勁向左擺。在他的指導下,我很快學會了騎自行車。

剛剛學會騎自行車,我勁頭很大。有一次沒聽他的招呼,從學校操場騎到工廠的馬路上,對麵突然竄出來一輛自行車,我心裏一慌,龍頭一歪,摔倒在地上。那輛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掉了一大塊漆,我嚇得不知所措。黎誌強並沒有責怪我什麽,他默默地將自行車往回推。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我看見他腿上有好幾道條形傷痕。

上了初中,我和黎誌強仍然是同班同學。我們經常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初三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黎誌強像變了一個人。原本性格內向的他開始喜歡拉幫結夥,和廠裏一幫社會青年混到一起,成天尋釁滋事。我父母怕他帶壞我,叫我不要和他再來往。後來,我和他的交往越來越少,上大學以後更是斷了聯係。

“好像是我的一名初中同學,想不到犯了這麽大的事,”見大家都看著我,我連忙解釋道。

“需要我們做什麽?”歐陽教授問。

“我看過這個案件,確實有些疑點,感覺心裏不踏實。想麻煩歐陽教授走一趟,代表市局刑警總隊把把關。”杜佑華深吸了一口煙說道。

一別數年,想不到再次遇見黎誌強,是在北城區公安分局的看守所裏。

數年不見,黎誌強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瘦小的男孩。他剃了光頭,黑色胡須深深淺淺地布滿嘴唇兩側。他的臉色蒼白,身體瑟縮著靠在椅子上,看上去就像縮短了半截的撐衣杆。他偶爾抬頭朝我們望望,眼神中滿是驚恐和不安。

“黎誌強,你還認識我嗎?”我走到他麵前問道。

“你是?”他慢慢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

“馬克,臨江廠中學,你不記得了嗎?”

“馬克?”他在腦海中搜索著記憶,最後終於匹配上,“你是馬克嗎?你當警察了?”

在封閉陌生的環境中突然看到熟悉的故人,這往往會刺激一個人的情緒。認出我後,原本安靜的黎誌強變得狂躁起來,他大聲叫道:“馬克,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殺人,你要幫幫我!”

他一邊大叫,一邊試圖從椅子上站起來,旁邊兩名年輕的警員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使他動彈不得。

黎誌強突然的劇烈反應嚇了我一大跳,我連忙退回來,和李雪兒站在一起。

“你說沒有殺人,為什麽要承認呢?”歐陽教授走過去,站在黎誌強麵前。

“這是我的老師歐陽駿教授,他代表市局刑警總隊複查這個案件,你有什麽就對他說,不要有顧慮。”我在一旁介紹。

“他們不停地折磨我,我實在受不了了。”黎誌強雙手抱頭,哭泣道。

“折磨你?我看你身上並沒有外傷啊?他們怎麽折磨你?”歐陽教授問道。

“他們不讓我睡覺,我一睡覺他們就用強光燈照我。他們開空調凍我,我冷得實在受不了了。他們說隻要我交待,就給我藥吃。”黎誌強情緒激動地回答。

“什麽藥?”歐陽教授問道。

“就是那個藥。” 黎誌強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做出吸食毒品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