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偵查實驗

父親依舊坐在窗戶下的木沙發上,抽著宏聲牌香煙。看見我回來,他沒有說話,而是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連串煙圈,最後將煙頭按在煙灰缸裏熄滅。

母親從廚房裏出來,見我回來,驚喜地說:“馬克回來了,怎麽不提前打電話回來?”

中午吃得很簡單,母親下了三碗麵,我的那碗麵上蓋著一個煎得香噴噴的雞蛋。

“媽,家裏還有錢嗎?”我挑著麵,低頭問母親。

“怎麽了?”母親問我。

“家裏還有錢嗎?”我胡嚕嚕吃了一口麵。

“還有1000塊錢,你有急用嗎?”母親說。

“嗯,”我低著頭,把麵吃完,又把麵湯喝光。

母親放下筷子,走進裏間的臥室,過了一會,拿著手帕包好的一疊錢出來。

“這裏有1000塊錢,你先拿去用,”她解開手帕,把錢取出來遞給我。

6張100元,4張50元,20張10元,錢幣很舊,上麵布滿汙漬。

“把錢放好,不夠我們再想想辦法,”母親叮囑我。

下午回到市局,一進大院,正好碰到李雪兒和周寧。“師兄,你跑到哪去了?老師找你,”李雪兒很著急的樣子。

“家裏有點事,回了趟家,老師有什麽事?”我問

“老師說下午要給杜總隊長匯報黎誌強一案的複查情況。”

“要我們做什麽?”

“很奇怪,他叫你帶件長袖襯衣到會議室,叫我穿條長褲子,帶件連衣裙。”

我這才發現,今天李雪兒下身穿了條緊繃的深藍色牛仔褲,上身穿了件寬鬆的白色T恤,T恤紮在牛仔褲裏,看上去青春幹練。

三點鍾,杜佑華總隊長準時來到會議室。同他一道來的還有錢大海。

“歐陽教授,黎誌強一案有什麽進展了嗎?”杜佑華開門見山問道。

“杜總隊長說得沒錯,這個案件的確有疑點,”歐陽教授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不停摩挲著下顎。

“願聞其詳。”杜佑華坐下來,點了一根煙問道。

“我仔細研究了黎誌強的口供,發現裏麵有不少矛盾之處。”

“作案工具花襯衣來源不清。黎誌強說,花襯衣是案發前他順手從一個收廢品的人的三輪車上偷的。可我們到臨江廠走訪,收廢品的人說有沒有這件花襯衣他根本記不清,是照著警察的意思說的。”

“口供裏說,是黎誌強自己交待的藏被害人裙子和**的地方。可我們訪問被害人的愛人,她愛人說,裙子和**是他們先發現的,是先發現了衣裙再發現的屍體。”

“口供裏還有大量指名指事的問話,你看這一段,”歐陽教授把複印的口供推到杜佑華麵前,口供上麵有他用紅筆劃出的一道道波浪線。

我和李雪兒也圍到杜佑華身後,看見口供上有這麽一段。

問:“你看是這雙鞋嗎?”(出示現場提取的黑色塑料涼鞋)

答:“是這雙鞋。”

問:“你把被害人拖到樹林裏扔在地上後,有沒有把周圍的草叢砸倒?”

答:“砸到了一些……”

問:“你看是不是這條**?”(出示現場提取的紅色**)

答:“是這條**”。

問:“你看是這件裙子嗎?”(出示現場提取的藍色帶圈花連衣裙)

答:“是這件。”

“黎誌強首次認罪,是在被抓獲5天以後。在這份首次認罪口供中,黎誌強交待的強奸行為順序有點意思,你們看看,”歐陽教授接著說道。

我和李雪兒繼續往下看,口供裏這樣寫道:“……我就趕快起來,當時特別害怕,穿上衣服就想往外走。這時我想她別醒了,我就用帶的花襯衣勒了她幾下,又準備走。又怕她醒了追我、喊人,我就把她的連衣裙從下經頭部扒下來,然後拿上她的**就往外走。”

“但是過了3天,在他的第二份認罪口供中,他又改變了說辭。”歐陽教授又拿出一份複印的口供,推到杜佑華麵前,上麵仍然有他用紅筆勾出的一道道波浪線。

問:“你走時,女的脖子上的襯衣呢?”

答:“上次我講錯了,我強奸她後穿好衣服準備往外走,怕她醒了喊人就先脫了她的連衣裙。脫了連衣裙後,又怕她喊人,就用帶的花襯衣在她的脖子上用勁勒了幾下,我走了襯衣還在脖子上繞著。”

問:“襯衣在她脖子上怎麽繞著呢?”

答:“襯衣的兩頭交叉著呢,各往一邊歪。”

我和李雪兒有點疑惑地看著歐陽教授。

“有什麽問題嗎?”錢大海一邊用手指撫摸額頭上的傷痕,一邊問。

歐陽教授好像看出了我們的疑惑,說道:“馬克、雪兒,你們按這兩份口供做一次偵查實驗。雪兒扮演被害人,馬克扮演案犯。”

難怪老師叫李雪兒帶連衣裙,叫我帶長袖襯衣,原來早有安排。

李雪兒把連衣裙拿起來,從頭往下套,把裙子罩在白色T恤和牛仔褲外麵。

我右手拿著長袖襯衣,左手一抱拳,壞笑著說:“師妹,得罪了。”

先按黎誌強的第一份認罪口供做。

李雪兒躺在會議室的地板上,她閉著眼睛,頭往右偏。我看見平日裏一向咄咄逼人的師妹現在一臉委屈地躺在地上,任人擺布,心中暗暗發笑。

我蹲下身子,將長袖襯衣握成條狀,向她腦後一抄,繞到她的脖子後,然後雙手各拉襯衣兩端,做了個交叉勒頸的動作。襯衣的兩端各歪向脖子的一邊。

我站起來準備往外走,又猶豫了一下,轉過身,提起連衣裙的底端從下往李雪兒的頭部扒。經過頭部的時候,上提的裙子碰到了歪向兩邊的襯衣,等把裙子從頭部扒下來,原來歪向兩邊的襯衣已經改變了方向,指向了上方。

再按黎誌強的第二份認罪口供做。

我蹲下身子,先把連衣裙從李雪兒的頭部扒下來。然後再將長袖襯衣握成條狀,向她腦後一抄,繞到她脖子後,雙手各拉襯衣兩端,做了個交叉勒頸的動作,襯衣兩端各歪向脖子的一邊。

我們做完偵查實驗,歐陽教授拿出幾張照片放在會議桌上。

“這是現場被害人的照片,原始現場的照片顯示,勒頸的花襯衣是兩頭交叉,各歪向一邊的。”

“但是按照黎誌強的第一次交待,他先勒後脫,我們剛做的偵查實驗顯示,花襯衣兩端是不能各歪向一邊的,而是會朝上方。”

“因此,不難理解,為什麽3天後黎誌強會改變口供,改成先脫後勒。目的就是為了和現場狀態相互印證。大家請注意,在這次訊問中,辦案人員特意問到了襯衣的狀態,黎誌強的回答也是和現場狀態高度吻合的。”

“歐陽教授的意思是說,辦案人員發現黎誌強第一次交待的結果很可能和現場狀態對不上,所以對他進行了誘供,讓他在口供中改變行為順序,目的是和現場狀態印證。”杜佑華從銀色的鋁製煙盒裏又掏出一根煙,在煙盒表麵篤篤了幾下。

歐陽教授沉默著沒有回答,隻是用眼睛看著杜佑華。

我知道歐陽教授的為難之處。畢竟這起案件不是由他主偵,他也不是上級領導,如果讓他直接說這種話,很容易引起基層單位的反感。他隻能沉默,但沉默本身就表明了一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