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鐵筆畫銀勾

朱雀街,一條長長的喪葬隊伍壓抑前行,雪白的紙錢漫天飛舞,可隊伍中卻沒有哭聲,前麵捧著靈牌的,看樣子也是一個下人。

薛清驍一身青衣,攔在隊伍麵前:“不許發喪,小白沒死,沒死!”

送葬的隊伍被迫停了下來,兩側的百姓圍攏上來,紛紛低聲議論。

一身白衣的白家大公子走了出來:“清驍,我知道你跟蘇陌感情好,隻是人死之後,總要入土為安的。”

白家大公子,說穿了,是白蘇陌的表哥。

“就憑一塊玉佩就確定是小白嗎,不行,我不信,不能發喪!”

白大公子沉下臉來:“薛司卿,你是朝中重臣,又是長公主唯一的公子,可也沒有無緣無故阻止別人發喪的緣故,趕快讓開,我們白家不與你計較。”

“不,我就不讓!”薛清驍往地上一躺,耍起了無賴,白大公子額頭青筋直跳,他忍了又忍,才道:“繞路!薛司卿,如果您閑著沒事,就去四門裏去堵著,看看明天禦使會不會奏一個長公主教子不嚴之罪!”

薛清驍內心一片蒼涼,他也知道,他無法阻止白家發喪,似乎除了他,所有的人都覺得白蘇陌死了,就連母親大人昨夜裏都勸他要接受現實,隻有他一個人覺得白蘇陌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

絕望之際,薛清驍當街大哭起來。

長街漫漫,人來人往,溫顏的腳步突地一頓,細碎的議論聲傳入耳中,斷斷續續的似乎是白……大理寺……什麽的,隱隱約約地,還有哭聲傳來。

“大姐,前麵那是……怎麽了?”

溫顏攔住一個長相刻薄,一看就喜歡八卦的女人問道。

“還不是那個什麽大理寺的什麽白死了,有人不讓發喪,現在在地上躺著哭呢!”

什麽白?

胸腔裏的心跳突然不受控製起來,一下又一下,就如同每次白蘇陌靠近的時候,他微眯的鳳眼光華湛湛,帶著不懷好意的淺笑,又似乎洋溢著暖陽一般的專注,心頭總是百般滋味。

“是……白……少卿?還是……白蘇陌?”

溫顏聽到自己一字一頓地問,聲音卻似漂浮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整個人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東西包圍了起來一樣,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如同夢境。

這……就是夢吧。

那女人的聲音卻很尖利:“對對,就是什麽白少卿,這名字起得不好,少卿少卿,少年就傾啊,怪不得死得這麽早!”

就是白少卿——白少卿——白少卿——

仿佛山洞中的回音,一層又一層,一顆心幾乎在要跳出口腔的時候,突地一縮,即刻跌入茫茫的黑暗。

他……真的死了嗎?

“你看,看那裏,送葬的隊伍剛掉頭呢,看來也是個有錢人家,老多人了,說不定好多喪葬的寶貝!”

女人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疾風帶的差點摔倒,眨眼間剛剛在麵前跟她說話的年輕人竟然不見了,女人氣惱地撇嘴:“還以為是個懂事的,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給買口茶喝!”

溫顏一路衝向送葬的隊伍,眼角瞥見薛清驍麵色蒼白,眼淚將胸前的衣服都濡濕了,那胸腔裏的一顆心更是落至深淵。

“落棺——”

隨著一聲喊,巨大的棺木落到早已挖好的墳坑裏,緊接著,就是埋土、立碑,一應流程緩緩推進。

不知道過了多久,溫顏抬眸,卻猛然發現,山林裏已經空無一人,隻有孤墳一座伴山林蕭瑟。

嚴格說來,白蘇陌不是白家的人,自然不能入白家祖墳,無論生前多少名,死後,也不過是黃土一抔!

溫顏自林中步出,每一步,都好像重逾千斤,雪白的墓碑上,“白蘇陌”三個字鐵筆銀鉤,溫顏慢慢地伸手,手指勾勒過一筆一畫,胸口好像被厚重的石碑壓住了一般,每喘一口氣,都是火辣辣的疼。

白蘇陌!

冰涼的石碑抵住額頭,溫顏慢慢坐了下來。

隻是她沒有發現,不遠處的一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

“陛下,陛下你怎麽了?”

在批閱奏章的趙匡胤突然莫名覺得胸口悶,緊接著就臉色鐵青,暈了過去。

郝誠嚇了個魂飛魄散,大叫道:“禦醫!立刻加禦醫!”

太醫院院正看了良久,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隻是一眾太醫商量斟酌著,給趙匡胤開了藥。

晉王府,晉王趙光義正氣悶無比地踢飛了一個凳子,他的首席幕僚穆先生立在一側道:“請王爺稍安勿躁!”

“媽的大遼蠻夷!”趙光義怒道:“說什麽一個女人能改變我大宋氣運,改變真龍天子的氣運,本王竟然會信了,本王竟然信了!”

趙光義發現耶律紅珠不是處子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是上當了,那個什麽破爛耶律蕭,也活該被殺,竟然用這種無稽之談來騙他。幸好他早有準備,打算把傻子外甥薛清驍弄過去當替罪羊,所以也算是酣暢淋漓地享受了一番床笫之歡。

“最後……怎麽,重大嫌疑是大理寺的一個小吏?薛清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笨蛋是怎麽逃出去的?”

薛清驍是大姐的兒子,大姐從來都是偏向趙匡胤的,所以對於這個外甥,趙光義不僅不喜歡,還有點厭惡,所以才會毫不留情地把他提溜過去當替罪羊,隻是沒想到這隻羊的運氣還不錯,竟然沒被盛怒中的趙匡胤給殺了!

“也許薛公子是命不該絕!”

“也對,”趙光義點頭:“傻人有傻福。”

“王爺,王爺——”

一個內侍飛快地穿庭入院,進入晉王議事的書房,趙光義沉下臉來:“何事如此驚慌?”

內侍低下頭,壓低聲音道:“王爺,剛剛宮裏我們的人傳來消息,陛下——陛下暈倒了。”

“暈倒了?好好的怎麽會暈倒?”

“不知,但據傳出來的消息說,太醫院會診,也沒找到原因。”

“難道,有什麽急病?”趙光義看向穆先生:“先生你看……”

“陛下身體一向康健,必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暈倒,何況還是太醫院都查不出來的毛病,隻怕是……有人搗鬼!”

“有人搗鬼,你的意思是,有人覬覦我趙家的江山?”

對於趙光義來說,江山不是趙匡胤的,是趙家的,所以他當然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可不代表其他人能夠覬覦。

“不如,趁著他暈倒這段時間,我們一不做……二不休……”

“王爺不可!”穆先生忙擺手說:“我們在宮裏有眼線,其他人必定也有,若這次陛下的事情是有些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用了手段,我們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衝出去,隻會做了別人的替罪羊。王爺,何不效仿漁翁,坐看鶴蚌相爭呢?即便那個勢力失敗了,王爺也沒有任何損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若是那人成功了——王爺打著為兄報仇的名義,豈不是更加名正言順!”

“有道理,有道理!”晉王來回踱步幾次,忍不住哈哈大笑:“穆先生啊、穆先生,不枉本王真心相待。好,就聽穆先生之言,我們做那漁翁!”

“王爺聖明!”

……

雲清遠覺得自己真是喪透了,那天碰上顧清清的爹娘,一番廝打,也不知有沒有落到有心人的眼裏。

保衛契丹使團的任務一塌糊塗,這還不算,刑部尚書王英不知道是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幹,竟然進言陛下,把他這個禁軍都指揮使停職了,從步軍調了一個升任副都指揮使,與之前的副都指揮使尤軍共同代管禁軍事宜。

在犯了這麽多的事兒之後被停了職,以後能不能起複,還真不好說,尤其身為禁軍,是直接受皇帝命令的,隻能與朝中大臣互不來往,這也意味著,他在朝中是沒有什麽關係人脈和靠山的,他唯一的靠山就是皇上的信任,可如今,皇帝聽從了刑部尚書王英的話,暫時免去了他的職務。

雲清遠感覺自己在家中悶得無法呼吸,出來走走,走著走著,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花街柳巷來。

金水河雖然曾經遭受了一場大火,可這銷金窟一樣的地方背後都有貴族東家,所以金水河兩岸很快就煥然一新,豔幟招展了,雲清遠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走著走著,就到了這種地方,他並非好色之人,平時也不願意留戀歡場。

可今日太過氣悶,他就垂著頭走了進去,也不知道進的是哪個青樓,對媽媽的迎客也愛答不理,自己要了一個房間,讓人上了酒。

媽媽本想找兩個姑娘進來,可雲清遠進了屋子就砰地一下關上了門,隻一個人喝起了悶酒。

這心中不豫,再喝上酒,醉的也快,不過一會兒,雲清遠就覺得有些不勝酒力,醉眼朦朧起來。

“想當年,金戈鐵馬,冰河入夢,歎如今,虎落平陽,龍遭蝦戲啊——”他張嘴,無意識地哼了幾句戲文,卻不想耳畔突然響起一陣鼓點樂聲,樂聲漸漸清晰,而他麵前的燭火卻“噗”地一聲,不知道怎麽就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