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鐵樹花不再

“表妹,我最後再叫你一聲表妹吧!”

薛清驍蹲在趙櫻雪的墳前,看著麵前明滅的火光,也是有些傷感的。

雖然,他不喜歡趙櫻雪,可畢竟是條年輕鮮活的生命。

吳墩的喪事辦完後,溫顏把趙櫻雪的事詳細報給薛清驍,薛清驍就命人把趙櫻雪的父親拿回了大理寺,也算盡自己的能力為趙櫻雪做了點事。

“你那個爹,竟然為了功名利祿逼死了你,我就讓他一輩子關在牢裏隻能看別人升官發財,如此,也算為你報仇了!你這輩子,太過自以為是,做人吧,也不怎麽地,但願你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做個好人吧!”

做人簡單的薛清驍想不明白,為什麽,金銀之物會讓親情淡泊到這個地步?

那這世間還有多少東西是靠得住的?

“誰?”

薛嶺突然出手,從墳地一側揪出一個人來,是個瑟瑟發抖的女子。

“你是什麽人?”

那女子抬頭,一臉哀傷。

“你是?”薛清驍覺得這個女子有些麵熟。

“大人,我是……趙小姐的丫頭阿朱,是來小姐墓前祭拜的。”

女子答道。

“阿朱啊!”薛清驍想起來,阿朱之前差點被趙櫻雪以被鬼嚇死為名毒死,他們本想救走阿朱,可阿朱堅持繼續服侍趙櫻雪。

“你倒是忠心,隻可惜……櫻雪是個短命的。薛嶺,給她點銀子,讓她自己好好過吧。”

……

入了夜,有風微涼,驅散了白日裏的悶熱。

微薄的雲籠罩了天上的星月,讓大地變得一片蒼茫。

從宮中直至禦街,兩側均是華燈閃爍,人聲鼎沸,大宋京都裏的夜集剛剛開始,熱鬧非凡。

隻有一處巨大的宅邸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經年不曾推開過的木門在風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門上還能依稀看出當年的封條,有大理寺的印戳。

這裏,就是十多年前全家被滅門的劉光義的宅邸,當年查案人溫至寒死後,這裏就成了荒宅,若不是這次薛清驍被擄,曾經被關在這裏幾日,恐怕再無人記起這裏也曾經是位極人臣的劉宅。

此時的劉宅,一如往日的黯寂無聲,隻涼亭之側,草木葳蕤之地,有濃重的陰影落在湖畔,陰影裏似乎有人盤膝坐在一處突出的湖石上麵一動不動。

風吹葉動,葉子的縫隙裏露出一雙閃亮的雙眸來,一人盤踞在樹幹之上也一動不動。

夜色漸深,湖畔那人突然抖動了一下手中的釣魚竿,一縷銀色絲線劃破夜空,呼嘯著向樹上盤踞那人而去。

“深更半夜,這是對本公子有意,主動上鉤的嗎?”

“少卿大人夜半垂釣荒宅,可真是好大的雅興!”

一身黑衣的溫顏從樹上一躍而下,手中,拽著釣魚線,石頭上的白蘇陌也微笑起身。

雖然月色昏暗,可公子小白風華無雙,起身的一瞬間,似乎月色都明亮了很多,丹眸鳳眼,眼神幽暗。

“不甘……因何來此?”

“大人,又因何在此?”

溫顏眸光倏暗,夜色裏帶著警惕和些許的狠厲,似乎,如果白蘇陌真的發現了她的秘密,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不甘因何如此防備於我?”

夜風裏,白蘇陌白衣廣袖,衣袂翩翩,鳳眸中光華淺淺,似乎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力量。

為什麽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次又一次?

溫顏搖頭,不想糾纏,白蘇陌已先一步開口:“既然如此,我可先一步坦白。”

“這宅子,與我的一位長輩之死有關……”白蘇陌走進近,麵色凝重而哀傷。

那些他不想再提卻怎麽也抹不掉的記憶呼嘯而至!

溫顏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溫,莫非,他說的是父親?怎麽可能?她記得,那時候,父親和白家並無來往。

……

“公子……”

京城的一處民宅裏,一個小廝伏在床榻嗚嗚地哭泣,榻上,躺著一人氣息微弱,身上纏滿了繃帶,若不是胸口還微弱起伏,隻怕就以為是個死人了。

“好,好的很,你們竟然……都如此狠心,好的很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誰入地獄?”

榻上的人並未醒來,卻不停囈語,他的右手裏,緊緊地攥著一條青絲編成的月光石手鏈。

因為過於用力,細小的月光石都被捏的碎裂開來,嵌入了修長的手指,指縫間,也變得血跡斑斑。

“公子,你這是被誰傷的?”

這小廝,正是曾經開元寺的小沙彌,鐵樹,榻上的人,自然就是他的公子劉澈。

自從那夜地動山搖,鐵樹在約定的地方久等劉澈不到,就一直惶恐,後來劉澈終是來了,卻渾身浴血,身上,也不知道多少個傷口,右手裏,緊緊地攥著一條青絲手鏈。

他知道公子對人一向心狠手辣,可對他,卻從來不曾嗬斥一句,甚至是縱著他的性子,他的命是公子給的。

這幾日,京中議論紛紛,太尉府一朝滿門皆亡,老百姓恨的咬牙切齒,可即便這樣,鐵樹也覺得,他的公子做什麽事,都是有道理的。

可是劉澈也受了重傷,這幾日一直昏迷,鐵樹六神無主,在城中轉了幾日,好不容易聯係上了大小姐的人,算算時間,大概也快來人了。

哭累了的小廝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來瞌睡,一個高大的身影輕巧地落入了屋內,沉默地盯著睡著的小廝和**臉色蒼白的劉澈。

“大……大人……”鐵樹突然莫名驚醒,見麵前那人,知道是大小姐的人,忙行禮:“大人是來接公子的?”

“唔——”那人答應一聲。

“公子……公子傷的很厲害,請大小姐一定給公子找個禦醫看看……”鐵樹有些慌張,也不知道說什麽:“大人稍等,我去燒茶,公子……公子這幾日水也喝不太進去。”

鐵樹飛快地向屋外跑去,在經過那人身側的時候,莫名地打了個冷戰。

那人看了鐵樹一眼,轉身,再次盯住**的劉澈。

劉澈一無所覺。

“大人!”手中的熱茶“啪”地一下摔到地上,鐵樹驚駭地睜大眼睛,他看到了什麽?

那人,不是大小姐的人嗎?為什麽?為什麽他似乎在……

一截黑色的麻繩勒在公子的脖頸上,麻繩的兩側,緊緊地握在那人的手中,昏迷中的公子臉色漲紅,氣息更弱……他要殺了公子!

“啊——”鐵樹尖叫一聲衝了上去:“你放開公子,你放開——”

那人抬起一腳,惡狠狠地踢在鐵樹的心口,踢的鐵樹飛起,“砰”地一下砸在了牆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公子……”鐵樹艱難地爬了起來,以手抓地,一步一步向床邊爬去:“你敢……你敢害公子……大小姐……不會放過你的!”

“敢壞大小姐的事,我今日就替大小姐清理家門!”那人惡狠狠的用力,昏迷中的劉澈本能地去扯頸部的繩子。

“不……不要……”鐵樹艱難地爬了過去,抓住那人的腳,卻如同蚍蜉撼樹,他張口,惡狠狠地咬在了那人的腿上。

那人吃疼,冷笑一聲:“還真是忠心的很,如此,你就先走一步去奈何橋頭等著他吧!”

一隻軍靴毫不留情地踩在了鐵樹的脖子上,將鐵樹脖頸踩得得咯吱作響,鐵樹的身體如同離了水的魚,**起來,一灘鮮血在他脖頸下蔓延開來,鐵樹瞪大的雙眼漸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公子,對不起,鐵樹,再也不能侍奉您了!

“嗬,”那人冷笑一聲,踢開鐵樹的屍體,伸手,繼續勒殺劉澈。

生的本能,促使劉澈漸漸反抗起來,一股淡淡的煙霧彌漫開,那人猝不及防,盡數吸入了口鼻中。

不好!

沒想到他昏迷中還能下毒!

那人見劉澈睫毛抖動,似乎馬上就要醒過來,而他是瞞著大小姐來殺人的,決不能暴露自己。

一瞬間的決斷,他抽出了繩索,快速地離開。

“咳咳——”劉澈咳嗽了幾聲,總算睜開了眼睛,一歪頭,卻見鐵樹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麵目,都被鮮血糊了起來,隻一雙眼睛,瞪的很大,死不瞑目!

“鐵樹!”劉澈起身,踉蹌地自榻上滾落下來,一直滾到屍體麵前,伸手,觸摸到鐵樹溫熱的臉龐,卻已經沒了氣息。

“鐵樹!”劉澈低頭,以額頭抵住鐵樹:“鐵樹,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你起名叫鐵樹嗎?鐵樹開花,鐵樹開花……我一直希望……有鐵樹開花的那一天,可沒想到,鐵樹沒了,還何談開花?”

鐵樹,也沒了。

他所有喜歡的,追求的,想要拚命留住的東西,統統留不住,留不住!

沒有一絲溫暖,沒有一點光明,他就如同地獄裏的行屍走肉,卻還要在人間痛苦地活著!

這世道,真是狠毒啊!

劉澈驀地仰天長笑起來,細長的雙眸裏,火焰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