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下仙子來

夜色已深,開元寺萬籟俱寂,大理寺幾人按照白蘇陌的吩咐,悄悄潛入黑暗中。

“大人就憑半隻僧鞋查到了這裏?隻是大人如何判斷那鞋印來自哪裏?”

溫顏落後一步,跟在白蘇陌身邊。

“怎麽,想請教本大人?”

一在人後,這“公子小白”就好像變身了。

“大人,屬下隻認識一個‘不恥下問’的詞!”

“臉皮不錯!”

“大人,我猜,僧鞋定然是一個線索,梅園也是一個線索,隻是你又如何確定這僧人是開元寺的?”

“沒確定啊!”

“嗯……啊?”

“所以才要來搜,本大人不是說過了嗎,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那僧鞋,難道就不會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嗎?”

那人一頭長發,應當不是僧人,隻是那人手裏捏著她的另一個身份,她不能說。

“這樣想也對,所以我們要大膽假設。一個人,要往來青樓女子不被發現,一則是因為他悄悄來取,換個角度想,如果他的身份讓人永遠也不會把他跟青樓女子聯係在一起,豈不是更加安全?”

“可僧鞋……”

“就算僧鞋是假的,那他為什麽不留其他的鞋子腳印,而是把我們往寺廟裏引?總有一個理由吧?”

“莫非,他與某個僧人有仇?”

“一切都是猜測,隻不過凶手的所作所為,必然不是空穴來風。除去僧鞋,還有香氣。經過暗香和浮香居的人確認,凶手身上的梅香及金翹被殺現場的梅香就是浮香居所製,還是頂級梅香三日不散,那人既然喜歡行凶的時候滿身熏香,自然要為自己身上的氣味找個靠得住的理由……”

“他起居之地,甚至室內,有梅!”溫顏仿佛突然豁然開朗,現在確定凶手是澈郎,一個善於隱藏身份的人。然這麽多年,京中並類似的青樓女子謀殺案,澈郎突然出手,與他們查到王元豐和紅纓有關係,紅纓、金翹、郭姨娘都曾往來開元寺,金翹和郭姨娘後背的皮膚都有秘密,所有的線索交叉在一起,絕不是巧合。

溫顏肅然道:“多謝大人指點!”

白蘇陌眉飛色舞:“本大人才高八鬥、學富五車、風流倜儻、驚采絕豔……”

“大人還忘了說一個:皮似城牆!”

黑暗中突然鍾聲大作,寂靜的黑夜好像被突然撕開一般,喧囂的聲音起了,一個個屋子陸續亮起燈來,能看到僧人的身影在窗子上慌亂地搖晃。

白蘇陌含了一絲笑:“開元寺,果真不簡單啊!”

剛剛出去查探的人,無人回來。

“張大哥、吳大哥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溫顏有些急了。

白蘇陌:大哥?

“大人,”一路明火執仗,一隊僧人跟在張炳榮身後,張炳榮一臉慚愧:“大人,我們剛剛進到主持的院子,就被發現了。”

主持的院子?

有梅?

領頭的僧人是個身材魁梧的武僧,四十多歲,他不悅道:“什麽人夜闖我開元寺!”

白蘇陌淡然一笑:“大師父誤會了,本官夜不能寐,突心有靈犀,要來參禪,不忍心打擾各位,本想悄悄來了就走,結果還是……罪過啊罪過!”

大和尚氣得鼻子冒煙,什麽半夜參禪,來了就走,你以為這是你家嗎?

他一砸手中的武僧棍,剛要開口,白蘇陌已道:“既然已經驚擾了,就拜訪一下主持大師吧,大師父頭前引路!”

大和尚下意識地轉身,剛要走,就“呸”了一口,自己怎麽就真引路了!

“你們是什麽東西,也配見主持大師?”

大和尚懊惱之餘正要動武,旁邊一個小沙彌拽了他一下,大和尚惱怒的一張臉都皺了起來,小沙彌又拽了一下,大和尚忍了又忍,才沉著臉說:“你們跟我來吧,主持要見你們。”

白蘇陌當先而行,張炳榮低著頭跟在白蘇陌的身後,作為大理寺的人,被一群和尚給抓了個正著,這臉皮,有薛清驍那麽厚也不行。

溫顏就被一堆和尚擠在了後麵,那個之前的小沙彌,也就十一二歲,蹭到了她的身邊,見她看過去,露出了純真無瑕的笑容,隻是他站得位置,隱隱擋住了溫顏的去路。

溫顏挑眉,小沙彌又是一笑,遞過來一個包袱,見溫顏不接,小沙彌將包袱往溫顏懷裏一放,掉頭就在。

“小師父——”

小沙彌回身指了指包袱向她揮手。

溫顏有些莫名地揭開包袱一角,臉色驀然沉了下來。

紅衣、紅裙、紅傘——

……

“救命啊,來人啊……”

薛清驍騎在高高的牆頭上,大風吹著、鼻涕流著, 真是不枉他京城第一風流公子之稱,至於牆下的薛嶺早就蹲到大樹樹杈裏麵了。

白公子讓自家公子吃點苦頭,可沒讓他吃苦頭,那裏還暖和一些,薛清驍氣得又威脅要斷薛嶺的後。

可大理寺夜探開元寺,薛清驍也不敢大聲嚷嚷,薛嶺耳朵裏塞了兩個棉花,盯著自家公子隻要別掉下來就行。

風流公子覺得自己快被凍死了,在心裏把“公子小白”拎出來,用十八種酷刑一一折磨,想象中公子小白向他求饒,不由得仰頭傻笑。

恰在此時,風動香來,半空中,竟然浮動出馥鬱的梅香,薛清驍使勁吸溜了一下鼻涕,一扭頭,就傻了。

如今明月西落,天色幽藍,一抹紅影出現在明月之中,仿佛淩波踏月的仙子,倏忽之間已至近前,迎著月光看去,隻見那女子丹傘朱顏,墨發烏鴉,更兼麵若新雪、熠然生輝……

薛清驍張大了嘴巴,連鼻涕流下來也不顧得擦了……

彎眉濃睫,明眸如酒,在經過牆頭的時候,紅衣女子似乎一眼斜波顧睨而來。

薛清驍就感覺胸腔裏的心髒倏地停了,又“砰”地一下活了起來,紅衣仙子已經飄然牆外矣。

“仙子,仙子——”薛清驍急了,伸手大喊,身子卻猛然騰空——摔下去了!

“媽呀!”薛清驍閉眼,這麽高的牆摔下去會不會有損他的絕世美顏?

預想中的疼痛未如期而來,反而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薛清驍大喜:“仙子!”

一睜眼,正對上薛嶺那張苦瓜臉……

西山、梅園,有燈如長龍。

自從進入賞梅季節,白日裏西山梅園人流如織,有京中附庸風雅的權貴捐贈開元寺萬盞長明燈掛在梅園,白日裏閃爍如星別添趣味,及至夜裏,梅影婆娑、暗香浮動,更是讓那些賞梅人一顆燥熱的心蠢蠢欲動。

夜色過半,西山梅園燈火璀璨,並無人聲,幾株盤根錯節的老梅之間,有案幾明燈,案幾後靜立一個月白色僧衣的僧人正垂目執筆,筆走如龍蛇。

樹影微搖,一個豔色身影出現在不遠處,赤足如雪,一步一步踏上滿地落花。

僧人抬頭,本來慈悲高潔的麵容綻放出一個魅惑邪氣的笑來:“請稍待。”

說著,又低頭作畫。

豔色身影抬頭,目光落在已經觸碰西山的月色,頃刻之後,那月色將落入滿目紅梅之間。

“既然相約,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你怎知哪個才是我真麵目?”僧人頭也不抬。

女子緩慢前行,已看到案幾上的宣紙上潑墨畫就的東西,高屋大院,夜色淒迷,一個紅衣紅傘的女子正立在一片血泊之中,女子周邊堆滿了死屍,有老有幼,露出的麵部痛苦的表情刻畫入微。

女子瞳孔猛然收縮:“原來,是你!”

“哦?”

“三年前,江寧府上元縣,辭官歸隱的前殿前都指揮使韓重贇一家為女招婿,聽聞韓家女婿俊美非凡姿態風流,令韓家小姐死心塌地。本是滿屋紅妝,卻不想上門女婿突然獸性大發,將一家幾十口屠戮殆盡,韓家小姐死不瞑目,眼不能閉!”

“是嗎?”僧人畫完最後一筆,將墨跡未幹的畫軸拿了起來:“上元縣衙記錄,韓家滿門被滅,現場有江湖女子出現,然其輕功卓絕,一眼之後即不見蹤影,是為懸案!所以……”僧人抬頭,將畫揚起:“造成這一切的,不是你嗎?”

紅傘之下,畫上女子容顏若雪。

那是“顏殺”初出江湖,路見不平,卻晚了一步,韓小姐垂死之際,冰涼的手死死地抓住她,滿目恨意,泣血而亡,韓小姐的手裏,還有被血浸透的半張畫卷,人物麵目已經模糊不清。

原來,是他啊!

如同金翹和紅纓一般,本歡喜迎來了情郎,卻不想是奪命的豺狼。

一直未曾找到凶手,如今卻意外相逢。

“送給你!”僧人並未因對麵女子突然淩厲的殺氣而影響到,反將手中的畫遞了過來。

顏殺的身份,握在他的手裏呢!

他看著她微笑:“久別,卻在這裏相逢,我,不勝歡喜!”

略一沉吟,她伸手接過:“多謝大師贈畫。”

“我不喜他人喚我大師。”

“那喚做什麽?澈郎?”

“你們已經查到梅雪了吧?梅雪歌舞雙絕,我們同住的時候也是相談甚歡,實在可惜,就那樣活生生地被讓人剜目毀麵,又從樓上推下來摔斷手腳,在血泊中苟延殘喘……”

“你當年為何不為她報仇?”

“報仇?哈,我為什麽要為她報仇,她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呢?”僧人微笑搖頭,語氣輕柔,仿佛陷入甜美的回憶裏。“她死的時候,眼睛沒了,看不到,卻聞到了我慣用的梅香,她不甘心,手掌沾著血,死死地抓著我的衣襟,她求我救她,她不想死……“

“是你親手殺死了她?”

梅雪的屍骨,喉骨碎裂!”一個連自己都護不住的人,又怎配為我做事呢?你說,是不是呢?”

“是你個頭!”

溫顏勃然大怒,天下之大,弱者被欺,又有誰人知道他們的絕望和無助,這世道,如何是一個人說的算。

溫顏手中紅傘向僧人當頭砸去,僧人伸腳一勾,紅傘已經落入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