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牆上美人花

清晨的月滿西樓,沉浸在脂粉濃鬱的溫柔鄉裏,一聲尖叫卻打破了所有夢中的旖旎,又有人死了。

薛清驍臉色難看地站在房門口,暗香跟在他的後麵看了一眼,直接就暈了過去。

昨天夜裏,他可是宿在月滿西樓的,有人竟然無視他這個大理寺卿,敢連夜殺人!

白蘇陌和溫顏匆匆趕來。

溫顏已經回家換過了衣服,隻臉色依舊蒼白,藥傷的是身,何況這時候的河水冰冷刺骨?隻不過清醒過來的溫顏還要謝過白蘇陌。

看白蘇陌黑沉著一張臉,溫顏莫名地心虛。

隻是溫顏怎麽也沒想到,不過回家換個衣服,再次回到月滿西樓,就看到害了自己的罪魁禍首被掛在了牆上。

是的,是掛!

金翹穿了一件特別喜慶的大紅裙裝,裙子不知道是被人撕扯的還是本來就那般,裙擺向兩側大大地展開,露出兩條雪白的大腿來,就好像一朵鮮豔奪目的花朵綻放出雪白的花蕊。

金翹是被吊在牆壁上的,吊她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她自己的舌頭。她的舌頭從鮮紅的嘴唇裏被抻出老長來,巨大的墜力在舌頭表麵抻出一個個紫黑紫黑的凸起,就像一張蛤蟆皮。舌頭上打了五枚鋼釘,鋼釘穿過舌頭牢牢地釘在了牆上,將她鮮紅的身子吊了上去,她的嘴巴被迫長得很大,眼睛都向外凸著,麵龐扭曲的很厲害,想來她被吊上去的時候即便痛苦卻也發不出很大的聲音來。

樓裏沒有恩客過夜的姑娘都被驚擾了過來,一個個驚恐地圍在門廊裏,害怕,卻又不想離開。

十三娘聞訊看過來,隻聽是金翹,就呼天搶地,她月滿西樓的頭牌,一夜之間就去了兩個!

溫顏小心地踏入門檻,見屋中擺設舒適奢靡,這青樓女子金翹本就比很多人家的小姐過得舒適。

桌幾上的青玉瓷瓶砸碎在地上,一隻還算新鮮的梅枝掉落毯子上,花瓣早已零散。但溫顏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

血腥味已經淡了,梅香猶在,總不會是因為這小小的梅花吧?

紅纓遇害後,暗香曾撞到過一個年輕公子,滿腹冷冽梅香,莫非紅纓和金翹早就認識?

金翹舌頭上的五枚鋼釘聚在一起,豈不是一個梅花的形狀嗎?

這殺人者,極愛梅?

樓裏的姑娘小聲地嘀咕:“這金翹姑娘歌喉最好,舌頭最毒,竟然……竟然變成這樣……”

又有人小聲說:“不都說金翹是長舌婦嗎,這樣,卻真的成了長舌婦了……”

“哎呦,這真是個技術活,這人是怎麽掛住的!”睡眼惺忪的雲雀也是得了信匆匆趕過來,擠進人群一看屍體,從一個成功仵作的角度,她立馬提出了自己不一樣的觀點。

一個人的舌頭再有力量,也應該掛不住屍體才對!

“不甘先看一下現場,雲雀待會起屍。”白蘇陌吩咐道,自己也邁步進入了金翹的房間。

雲雀點頭答應。

溫顏已經走到了窗邊。

窗扇是掩上的,仿佛凶手根本不屑於掩蓋自己的蹤跡一般。推開窗子,窗外也是一棟精致的小樓,兩棟小樓之間,鬱鬱蔥蔥地長滿了竹子。即便天寒,這片竹子也青碧惹眼,在竹林的後側,就是月滿西樓的院牆。

月滿西樓的幾大花魁,都是分別住在自己的花樓上的。金翹的花樓這邊是暗香,那邊,就是紅纓。

薛清驍在此時開口:“對麵是暗香的繡樓,昨天夜裏我在那邊。”

溫顏了然,看來這大理寺卿大人,不僅他們自己人對他不抱什麽希望,就是凶手,也沒將他放在眼裏,竟然公然走了相隔不遠的窗口。

所以薛清驍的臉才這麽黑吧。

溫顏剛想跳入竹林裏,白蘇陌已經攔了她一下:“我來!”

“大人?”溫顏杏眼微瞪,白蘇陌已經飄然躍出窗外。

青碧綠竹中,白蘇陌一襲白衣特別顯眼,風吹袍袖,飄飄欲仙。

“大人!”溫顏不過停留了一瞬,就向下跳去,白蘇陌抬頭,見那人眸色清亮,滿目蒼翠,本攏在袖中的手突然揚起——半空中的溫顏一驚,卻氣力用老,她伸手想要攀附住旁邊的綠竹,白蘇陌已飛身而起將她攬在懷裏,淡淡的茶香充盈口鼻,溫顏的臉倏地紅了。

昨天夜裏,自己就是貪戀這樣的味道吧?

兩人繞竹旋轉,衣袂翩翩,讓探頭探腦的雲雀正看了個清楚。

雲雀心裏咯噔一下子,登時生了危機感,少卿大人和小溫……

腳踏實地的時候,溫顏還有點怔楞,白蘇陌卻極快地收回手道:“小心!”

順著白蘇陌的眼神看過去,原來在竹林間,被殘雪浸泡有些泥濘的地麵上,有半個不太明顯的腳印。

溫顏忙收斂心神,蹲了下來,看那腳印是前半個腳掌,腳尖處凹陷更深,麵向窗戶,好像是有人在這裏等待時機進入屋中一般。

腳印裏有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完整,顏色血一樣鮮紅,跟屋中梅花好似來自一枝。

“這鞋印……”溫顏詫異地看向白蘇陌,白蘇陌挑眉一笑:“若紅纓、金翹都是同一人所殺,被殺之前又不見掙紮,應是相識之人。”

“有因才有果……”溫顏盯著那半個鞋印,心頭波瀾迭起。

王元豐、郭姨娘、開元寺、月滿西樓……

看似不應該在一起的東西,卻有著不同尋常的聯係。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救命,救命啊——”

樓上突然傳出一聲尖叫來。

溫顏和白蘇陌對視的一刹那,已經達成默契,溫顏原路返回,白蘇陌繼續勘察竹林以及竹林後的院牆。

原來是暗香蘇醒過來,好像做了噩夢一般,雙目驚恐地打量著四周,似乎有人威脅她一般。

月滿四樓三大花魁,歌、舞、貌三絕,如今隻剩下暗香一個。

十三娘也顧不得嚎哭了,忙撲到薛清驍麵前道:“薛大人,我可就隻有這麽一個好女兒了,萬望大人護住我的女兒啊!”

三棵搖錢樹如果都毀了,十三娘可以想到,今天的花紅柳綠樓就是明天的月滿西樓。

“大人,大人!”暗香緊緊地抱著薛清驍,如同抱著漂浮的稻草,薛清驍竟然被勒得有點翻白眼。

“咳咳——你——”薛清驍掙紮……竟然沒掙動!

“咳咳——”薛清驍看向下屬雲雀。

雲雀卻隻顧著欣賞牆上的屍體,一邊嘖嘖稱奇道:“昨兒那屍體聽說就儀態端方,如今更是有種變態的美感,這凶手說不定是個丹青妙手!”

“咳咳——”薛清驍翻著白眼看向溫顏。

突然覺得好丟人!

溫顏怕這位卿大人不僅幫不上忙,卻被青樓女子勒得暈過去反而還要顧他,就伸手粗魯地將暗香的胳膊扯開推倒一邊。

“大人——”暗香如今滿心恐懼,哪裏還肯,又要向上撲,被溫顏再次毫不憐香惜玉地推倒在地:“暗香姑娘為何如此恐懼?莫非,心裏有鬼?”

暗香神情一變,強忍著撲到薛清驍身上的衝動,低眉垂眼道:“我與紅纓、金翹相處多年,乍然間兩人都……都死的這麽慘,我……奴家害怕……也就隻能依靠薛大人了!”

暗香撒嬌的時候喜歡稱自己為“奴奴”,如今卻是顧不得了。

“那暗香姑娘又是從何處得知有人會來殺你?”溫顏繞著暗香轉,擋在了她和薛清驍之間。“暗香姑娘最好還是老實交代,不然真的有可能會成為殺手的下一個目標。”

“我……我就是害怕……”暗香瑟瑟發抖。

“薛大人是我大理寺卿,明日就是開衙的日子,恐怕無法與你相伴溫柔鄉了,再說……”溫顏瞥了薛清驍一眼,後麵的半句話咽了下去。

再說就算把薛清驍留在這裏有用嗎?很可能你被殺了,他還呼呼的大睡,夢裏旖旎呢,隻不過薛清驍總是大理寺卿,要給他留點麵子。

薛清驍這才想起,明日是要上朝了,就連白蘇陌也是要站在朝堂上的,他老子肯定是要對他耳提麵命,白家怕也是有囑咐。

“咳咳,小溫,既然本大人和白大人都有要務在身,你就在這保護暗香姑娘吧。這月滿西樓已無妙語,若再沒有了暗香姑娘的舞姿,這日子未免太過乏味!”

“是!”溫顏應著,依舊目光灼灼地盯著暗香,暗香不敢與她對視,就好像自己心裏盤算的東西都被她看了個究竟一般。

“不甘——”白蘇陌此時從外越過眾人而來,他是繞了一圈過來的。

無視他人的眼光,白蘇陌徑直來到溫顏麵前,附耳低語幾句,溫顏微微點頭,眼光卻瞥向暗香。

暗香被她看得心裏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

難道……

不可能,不可能!

白蘇陌吩咐大理寺眾人在城中搜查香料鋪子及梅園,重點是梅香香料和重瓣朱梅。

時人多愛扶疏之態的單瓣紅梅,重瓣朱梅應沒有多少。

看著薛清驍和白蘇陌聯袂而去,暗香也知道攔不住,她和十三娘交換了一個眼色,就緊緊地跟在了溫顏的身邊。

命若沒了,什麽紅顏,也不過是枯骨。

那邊雲雀也終於研究明白了,原來這屍體心口也被釘在牆上的,怪不得舌頭上能開出梅花來。

果真正常的人的想法是大體相同的,變態卻各有各的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