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隱疾
即使有心理準備,顧世白皙的臉還是有點微紅。沉默了一會兒,她緩緩地說:“等到你能毫不猶豫回答我問題的時候吧。”
張弛把視線迅速落到她的眉眼間。隧道裏,燈光昏暗,但能看清她的表情。不慌亂、不躲閃,不得意、不厭惡,這樣就很好。
張弛篤定地把眼神又迅速切換回道路,他們平穩地從漫長黑暗的隧道裏一點點駛向光明。他的眼睛有點酸脹,又很快適應了光線,迅速眨了幾下眼睛,他堅定地對顧世說:“那也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和校門口站崗的學警互相敬禮後,警車停在了顧世住宿樓的側門口。走廊裏黑壓壓的四五十人正在聽口令站隊,一眼看去,隻有兩三個女警站在隊尾,上前一問,正是顧世報到的培訓班。
警校裏“狼多肉少”、陰陽失衡,有不少學員朝他們看過來。張弛笑著,鬥膽用手輕輕地搭了把顧世的背:“你去吧,房間號知道了,其他的都交給我。”說完,不讓對方有拒絕的機會,快步走向警車,把短袖撩到肩膀上,露出壯實的手臂,一轉眼沉重的箱子就跑到了他的背上,他腳步輕盈地三步一跨朝樓上宿舍走去,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議論聲中。
“這身板真夠可以的,到底年輕。”有民警感歎道。
“俊男靚女,挺般配的。隻可惜小夥子們沒機會咯。”幾個年輕小夥還遮遮掩掩地張望著顧世,隻是眼神裏都有點落寞。的確,無論是外形、身材還是體能,張弛都是警校裏出類拔萃的,無人能比。
“你們分局的啊,男朋友?”一旁比顧世年長的女警笑著打聽道。
眾人的議論盡收耳底,顧世有點厭煩地瞟了眼那幾個年輕民警,扭頭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再有其他男人來要手機號、加微信,她隻想安安靜靜地培訓。
張弛放下箱子,褲子口袋裏的手機正在劇烈震動。他一瞟電話,“樊指導員”,他平時除了訂餐確認,不常來電話,他順手接通,對方的大嗓門就響開了:“小張,你人在哪裏?”
“指導員,今天有何貴幹?”
“我給你通風報信啊,你趕緊看看微信,陳庭說你沒回,劉隊就站在他邊上,他沒法打電話,這不讓我傳話來了。”
“怎麽啦,出什麽事了?”
“今天是你值班吧,你去哪裏了?也沒請假吧。陳庭和我幫你打掩護,說你胃痛,正在店裏吃早飯呢。”
張弛一拍腦門:“真給忘記了,我原來和顧世一個班頭,這不送她去警校培訓嘛,都沒給值班組報備。”
“我告訴你啊,趕緊回來將功補過,你們劉隊是臨時值班領導,正滿世界找你呢。正好有個變態被群眾舉報,監控條件不夠,真需要你。等會就說在我這裏躺了會兒,別說漏嘴了。”
“樊指導員,先謝謝了啊。”
“客氣什麽,上次老顧送我的全家福是你的大作吧,我都不知道怎麽來形容,現在睡覺前都要看一眼才安心。你們這陣子忙得都見不到影,我還沒當麵謝你,這樣,自己人,不言謝,到時候這樣,我親自下廚,請你吃大餐。”
“好,一言為定啊,這私房菜我吃定了。”
大隊長正在說明培訓規章製度,一串如雷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來,原本聽得有點心不在焉的學員們齊刷刷扭頭,滿臉好奇地循聲望去,腳步聲頻率又快又響,幾乎像是有人從樓上跌落下來。張弛這時出現在眾人眼前,在人群裏搜索到了顧世皺著眉頭的臉,抱著歉意地朝她笑笑,警車呼嘯著迅速消失在視線裏。
“轄區裏有變態,到底會是異裝癖、偷窺癖、露陰癖還是鹹豬手?”張弛的想象僅限於此,無從提前知曉情況。他前所未有的戀戰,這都歸功於顧世,他隻想早些給她一個想要的答案,看她還有什麽推脫的借口。
他推門而入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陳庭在使眼神,關門的手瞬間顯得無力又虛弱。
陳庭上前趕緊扶著他:“你看,剛才拉了多少回自己都數不清了吧,樊指導員家的馬桶都被你霸占了吧。現在你需要多喝水,否則容易脫水。麵色暗黃,是濕熱重,還不能喝冰水。”說著就遞給他一壺溫開水。
他抬頭正遇上劉隊“關切”的審視眼神,他一仰頭把水杯裏的水一飲而盡,壓低了聲音說:“領導,今天偶爾出去吃早飯,沒想到粢飯糕和冰飲料的組合威力那麽大。”
“我說嘛,怎麽就無緣無故暑濕堆積了。”陳庭在旁邊小聲嘀咕。
“沒事,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張弛擦了下後頸的汗,“就是人好像虛了點。”
“趕緊去換身衣服吧,都濕透了。”劉隊看著兩人一唱一和,不動聲色,隻是囑咐道,“轄區學生公寓裏有個‘老戶頭’,‘做生活’的時候又把幾個女孩子嚇壞了。目擊人帶回來了,監控資料陳庭你也給他看看,爭取把他麵相搞清楚,好讓人守候伏擊。”
“老戶頭”一般就是指被不同報警人多次指認的對象,至於“做生活”,是一切違法或犯罪行為的統稱,可以是偷竊、械鬥也可能是強奸、偷窺。
“什麽‘生活’?”劉隊一走,張弛就問道。
“露陰癖。最近一個月裏瘋狂展示自己的家夥!還跑到人家女生公寓去,影響很惡劣,上頭讓嚴辦。”
張弛搖頭:“少見多怪,是不是大家現在都特想知道這種人什麽長相,是不是長得長得比較猥瑣?”
“其實我倒更想知道另外一種情況的可能性。”
“你是說他可能不是露陰癖,那還能有什麽情況?”張弛這才有些驚訝。
“露陰癖雖然是性變態的一種。這種人往往喜歡在昏暗的地方或者晚上暴露自己,對方一有驚恐反應他就能獲得快感,對方如果辱罵他,他也能得到滿足,但一般不會對別人產生肢體上的直接侵犯。僅僅從行為舉止來看,顳葉癲癇和露陰癖並沒有什麽兩樣。”
張弛接過優盤,打開監控錄像,問道:“這兩者總還是有差別的吧,你看了沒有?”
“還沒呢,這不剛拿回來,本來直接讓你去的。”陳庭朝他翻白眼,“要說這兩者差別還是比較明顯的,隻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露陰癖是對陌生的異性暴露,同時大多有**行為。但是顳葉癲癇是對所有人都可能暴露,而且暴露時,人是不動的,沒有什麽其他的動作。”
張弛習慣性地在本子上記錄了幾個詞組,坐在椅子上,擱起大長腿,邊圈圈畫畫著重點,邊在擺渡機上轉換視頻文件:“照你這麽說,得了顳葉癲癇的暴露行為隻是無意識的發病症狀,但是露陰癖是有意識的行為,他能夠清晰回憶起當時的行為過程,而且有明確的目的。”
陳庭起身坐到張弛邊上:“你小子腦子轉得是快,內網機可以看了吧,我們來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種。不過,估計要靠這畫像難度不小。”
張弛無所謂地笑:“急什麽,這不還有目擊者嗎?”
兩人湊到電腦前仔細地辨認著。屏幕上,第一段視頻,燈光昏暗,一個中年男人和路人無異,在公寓門口駐足抽煙。第二段視頻,他從樓裏出來,拿著餐巾紙在擦手,腳步匆匆,在路邊等車。第三段裏,有個女孩子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輛警車停在她身旁。
“這像素太渣了,你看這人,如果不是熟悉自己的步態,我連自己都認不出。”
“公寓裏沒有監控?”
“說是保護學生隱私,曾經裝過,後來被大家抗議,又拆了。現在除了門口,隻有電梯裏有監控,他走得是樓梯。”
張弛習以為常:“車牌看不清,關鍵過程看不清,長相當然更不用提了。不過從他後麵叫車離開的畫麵看,思路清楚得很,不會是無意識的癲癇行為,這也算是視頻的唯一用處了。”
陳庭急了:“這人已經來了幾趟了,學生家長都找到校長那。還巧了,每次這家夥幹活,都是我的班頭。你說黴不黴。”
張弛忍不住大笑:“我們值班組還從來沒碰過這茬事。早就聽說師兄臨時換班到哪個班頭,總是警情不斷,怪事連連,今天總算見識了。隻能說你太旺!”
“別幸災樂禍!上麵下令一定要把這變態逮住處理。這次,你如果畫不出來,局長找的不光是我們,更主要是你,畢竟目擊人是唯一線索了。更何況,女研究生疑似綁架案還沒進展,那邊偵查條件也不好,萬一到時候讓你對著渣圖畫像呢。現在又被這事盯上了,你說到底你旺還是我旺!真是天越熱,事情越多,還沒完了。”
“好,大家難兄難弟,”張弛苦笑著朝臨時開辟的畫室走去。
這間畫室,兼做民警休息室,是師傅特意給他申請的。倘若不是靠牆玻璃櫥窗裏展示著刑隊這幾年的獎狀獎杯,走進這間房間,會誤以為走進了畫廊。舒適的真皮沙發、新款的咖啡機,牆上掛滿的名家風景畫,全都是張弛從家裏搬來的。
當初隊裏要幫他申請,他隻是堅持說:“不用了,不費這錢,家裏放著我還找地處理呢,我這是化廢為寶。”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哪是閑置品,都是時下最高端的品牌,簡約、低調、奢華,透露著主人的良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