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輕生
張弛探出車窗張望了下,卻被土方車阻擋了視線,看不到什麽,隻有零零星星的幾個司機紛紛下車,站到了車道上,他憑經驗猜測:“前麵恐怕是出事故了。”前麵就是隧道口了,車速急、彎道多,這裏是事故高發地段。
顧世看了看表:“今天還好提前出發了,如果停車不超出十分鍾,時間應該是充裕的。”
路段上停留的車輛越來越多,後麵的司機不斷在朝前麵步行。前麵聚集的人群簇擁在一起,有人在高聲叫著什麽,還有慌亂的議論聲,遠處隱隱約約有救護車的警笛聲。
顧世朝張弛看了看,兩人幾乎沒有猶豫,不約而同地下車,朝前麵跑去。
他們一路跑了大約三公裏,最快速度趕到了隧道口外的第一輛停泊車旁。這是一輛載人長途臥鋪車,眾人正在往外抬一個年輕男人。男人看上去隻有不到25歲,即使這一刻臉上布滿了汗水和汙物,還是能夠看出眉眼間透出一股帥氣,長相端正。
看兩個警察跑了過來,眾人都像看到救星一樣,紛紛說:“救護車還沒來,警察終於來了,剛才好像沒報過警啊。”
張弛來不及回答他們的疑問,高聲問:“誰最了解情況?快說。”
馬上有個自稱同車旅客的中年男人湊上來說:“大約是五分鍾前,他突然和我說,感覺背後劇烈抽痛,我問他是不是扭到了,他好像說不出來話,我就幫著問其他人有沒有紅花油或者雲南白藥。”
然而,他們幾個正在問其他人找著,年輕男人的臉色越發鐵青,臉上直冒汗,開始劇烈嘔吐,在大家的呼救下,司機趕緊停下車。沒等旁邊的人拿塑料袋遞給他接著,他支撐著剛一站起來,就兩眼一閉,倒在了車廂狹窄的走廊裏。
“旁邊大家先都散開一點,給他點新鮮空氣。”顧世擠進人群,蹲在年輕男子身旁,拍拍他,對方毫無反應,胸部也沒有呼吸起伏。她又搭了搭側頸動脈搏動,仰頭問眾人:“他倒下去幾分鍾了?”
大家麵麵相覷,一時間安靜下來。
張弛大吼一聲:“快回答,幾分鍾了?”
人群裏冒出來幾個聲音:“三分鍾吧”“大概兩分鍾。”
顧世一臉凝重,仰頭轉向張弛,“心跳已經停止了,心肺複蘇,你會不會?”
張弛看了看他滿是排泄物的嘴巴,就那麽猶豫了一秒,顧世柳眉一豎:“快來幫我,你做按壓,力度要夠。”
一說完,就把他的頭往後仰起,掰開他的嘴巴,張弛趕緊掏出餐巾紙搶在她之前擦了一擦。顧世似乎根本不介意,迅速解開他的衣領,深呼吸一口,撇開張弛的手,直接嘴對嘴開始人工呼吸。張弛迅速跪在他身體另一側,十指交叉合十,高頻率地按壓他的胸腔部位。
如此循環往複,顧世的臉因為用力已經漲得通紅,張弛手背的青筋悉數爆出,周圍的群眾屏息圍觀,男子卻依然緊閉著雙眼。
“他大概是發心髒病了吧,這樣有用嗎?”
“心肺複蘇好像是這種情況下,急救的唯一辦法了。”
“哎,好像不行,會不會人已經走了啊?”
“120怎麽還沒來啊,被後麵車堵住了怎麽辦?”
眾人不時有小聲議論,兩人充耳不聞,速度、力度絲毫不減,持續進行急救,汗水從他們的臉上一點點滑落下來。
一分鍾、兩分鍾,顧世又搭了搭他的脈搏,激動地看著張弛小聲說:“已經有了,再來一組。”兩人賣力十足地迅速投入了戰鬥。
兩分鍾又過去了,顧世和張弛氣喘籲籲地剛停下,男子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男子緩緩地睜開眼睛,一臉迷茫,似乎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顧世慢慢走開,累得到旁邊欄杆上撐著休息,張弛囑咐旁人把年輕男子扶起,等待救護車的到來,安排妥當後,才氣喘籲籲地回到顧世身邊。此刻,她背對著大家,正在彎腰嘔吐。張弛遲疑了下,想幫她拍背的手終究垂了下去,靜靜地等在旁邊。
張弛等她吐完了,遞上餐巾紙,笑著問:“你怎麽也吐了,這病還能傳染?”
“我有輕微潔癖,剛才那場麵實在太惡心了,我受不了。”
“人家好歹也是帥哥,我看你之前可沒一點猶豫。”
“我看你不願意,如果不是人命關天,你以為我想?實在是來不及嫌棄,心肺複蘇就在這關鍵的幾分鍾。哎……”顧世說著,又彎腰幹嘔起來。
等到巴士重新啟動,道路恢複暢通,張弛想踏油門遲到也是在所難免了。他開了廣播音樂,希望舒緩下顧世焦慮的情緒,她卻毫不在意,篤定地望向窗外,好像在回憶非常久遠的事情。在26歲的張弛眼裏,顧世不過比自己年長兩歲,哪有那麽沉甸甸的回憶需要如此沉吟。他玩世不恭的笑剛要浮現出來,想到對方以往慍怒的神情,趕緊又憋了回去。
如果說把女人比作城市,顧世就好像霧氣氤氳的重慶,雖然難見陽光的燦爛,但山城、美食有太多好處讓人留戀,別有一番風情難以割舍。而何萌,就如同陽光普照的海南,鮮有抑鬱低沉的日子,處處鳥語花香朝氣蓬勃。這些天來,她以高中同學、繪畫同行之名,幾乎兩周一次邀請他去一些展覽。如此再推辭,倒顯得他格局狹隘,於是他索性欣然前往。不得不說,無論是選展的眼光還是品展的底蘊,每每都會說出他心頭最愛的種種亮點,連藝術家鮮為人知的曆史典故,她都了如指掌。
毫無疑問,何萌在事業上是個極好的伴侶,但至於其他,她不提,他懶得去進一步思考。八小時內外,他的身心都被工作和那張冷傲的臉全部瓜分,似乎再也難有一絲空隙再來塞進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依然對他若即若離。或者,經曆了今天合力急救的事情,雙方會少一絲罅隙,多一些共鳴?
他不動聲色地轉頭看她,她居然正好也把臉轉向他,卻隻是冷冷命令道:“看路,好好開車。”剛才心肺複蘇過程中,張弛的動作到位、力量持久,才配合她完成了搶救,回想他專注的眼神、淡定的神情還有全力以赴的姿態,可以看出他受過專門的訓練,手臂力量也超過一般人,這讓她感覺到,自己好像第一次重新認識他,這個自己眼中一貫以紈絝子弟形象出現的男人。可是,感謝感動,刮目相看,這些話,對著他,似乎永遠都說不出口。
“好,我不看你,但是我想問你個問題。”果然,自己的預感很準,他一直以來就想問她一個問題,她能確定和工作無關。
顧世趕緊搶過話頭:“我有個問題先問你,你回答了,我就回答你。”
張弛淡淡地笑,隻是點頭。顧世第一次發現他的側臉的確很好看。濃眉整齊不淩亂,眼睛大而有神,皮膚不像老煙槍那樣有皮革感的粗糙,也不是小鮮肉那樣光潔的毫無血色和瑕疵。難得的是他的笑,清爽、坦然,有成熟男人的穩重,隱約又有點大男孩未脫的稚氣。難怪,每次女警多的場合,他總是眾人的焦點。她怎麽會沒發現呢,也是,她之前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看過他。
張弛此刻在心裏迅速盤過無數個念頭,她會問什麽?問他為什麽幾次想要送她,問他為什麽總是在人群裏朝她看,還是問他幾次沒有案子卻留下來陪她加班?不會,她就像個愛情絕緣體,即使感受到這些,不知道由於什麽原因,她都會默默選擇無視。
“我聽說最近這個案子比較非典型。”顧世逐字逐句地問,“我想問得是,在沒有目擊證人的情況下,依靠監控錄像,你的模擬畫像能夠派上用處嗎?”
果然,她能問得隻有工作,兩人的交集難道永遠隻有工作?張弛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下,手緊緊握穩方向盤,注視著前麵的道路,心裏卻湧起一片難以言喻的酸楚。
“我現在沒法回答你。”張弛模仿著顧世的口氣,盡量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監控錄像的質量高低、犯罪嫌疑人的反偵察意識強弱、包括這個錄像到底對於案情有沒有推動作用,這些目前都是未知數。”
顧世表示理解地點點頭:“你不用急著回答,隻是想提醒你,既然你是因為模擬畫像進入刑隊的,那意味著每一個案子,這個問題大家未必說出來,但一定會有這樣的疑問。”
“不是你嗎?”張弛冷不丁地冒一句,顧世一時詞窮,他接著說:“其實一直以來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顧世依然沉默,似乎在煎熬中等待著他的話,又好像對他要說的話心知肚明,卻沒有想好如何回答。
“你我之間,我要怎麽做,才能不隻是同事關係?”張弛終於說了出來,這一刻,他如釋重負,卻被隨之而來的忐忑和迷茫壓住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