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開竅
小吳果然熟門熟路,三下兩下就點開了成績查詢網頁,問了他的信息輸進去,阿拉伯數字跳了出來。
兩人的臉都有點僵住了。小吳很是尷尬地看看電腦屏幕,又看看張弛,直歎氣:“哎,真是中彩了,一般都能過呀,怪我手氣不好。不過沒事,大不了再考一次。”
張弛還沒接話,陳庭走過在門口敲敲門,朝他點點頭:“顧師傅好像要找你。”
他並不遲疑,快步朝顧誌昌辦公室走去。張弛一進門,顧誌昌頭也沒抬:“來啦?”
他“嗯”了一聲,默默地把門關上。一定是衝著考試這事情。
顧誌昌不像往常那樣示意他坐沙發,任他站著,點燃了支煙,抽了一大口才說:“今天找你來,知道為了什麽事情嗎?”
他不說話,隻是畢恭畢敬地坐在那裏,緩緩搖了搖頭。
“你其實心裏都明白。不過在我說這件事前,師傅要請你幫個忙,私人的事情。”
“您說。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會盡力,如果辦不到,那就答應了也沒用。”
“你知道‘樊指導員’的吧。”
“就是飯館的樊老板?”
“對啊,大家都習慣叫他的外號了。今年是他到我們這座城市的第九年了。”顧誌昌的表情少有的嚴肅,像是要說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
張弛緊縮雙眉,眼神聚焦到顧誌昌臉上。
“之前因為一場意外,他的老婆孩子因為一場大火走了。具體原因我就不透露了。這件事情,他從來不和別人提,這裏知道的人並不多。”
“我不會提起的,您放心。”
“再過一個月,就是他老婆孩子的十周年忌日。他隻身一人來這的時候,全身家當不過一隻雙肩包,連老婆孩子的照片也沒一張。我希望你能根據我提供的條件,給他們畫一幅全家福。”
張弛點點頭,沉吟幾秒就問:“也就是說,我作畫的過程也不能讓他知道?”
“是的,他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我想借助你的畫筆,給他一個驚喜,給他留一份念想。我也聽說你最近在幹的私活。你不會告訴我,最近因為盡給死人作畫,走了黴運,就連這麽基本的考試都不及格吧?”
張弛忍不住笑了:“這倒是個很好的理由,不過一碼歸一碼,作畫是在考試之後。不過說真的,這考試比我想象中難多了,卷子上的題目都是他們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們。”
顧誌昌用手指朝他點點,麵容嚴肅:“你在我印象裏,從來不給自己做錯事情找理由,你心裏肯定在想,怎麽就會沒過?那好,我現在來告訴你,為什麽資質不及你的人都過了,你卻過不了。說到底,還是不夠重視。”
張弛避開師傅的眼神,朝背後的書櫥裏看。頂層的角落裏放著一張顧誌昌年輕時穿警服的照片,他側著身,滿臉的壯誌躊躇,陽光在他身旁投下一片陰影。原來當年,師傅也一樣朝氣蓬勃過,臉上寫滿了掃平一切的傲氣和野心。如果不是看到這張照片,恐怕他還以為顧誌昌少年老成,從來就沒有血氣方剛過,一直如此平和穩重。
“說你呢,還走神。你看看,這思想不端正,真的害人。你再繼續這樣,下次還考不過,我看你有沒有臉再穿這身警服。”
張弛驚訝地問:“那麽嚴重?”
顧誌昌站起身,恨鐵不成鋼:“你讓師傅說什麽好。這一次不過是偶然,情有可原,也有考運的好壞,但終究還是你沒準備充分。第二次再不過,你依然沒有執法資格,是打算坐在辦公室裏幫我們打下手,做純粹的文職工作?”
張弛自知理虧,無言以對。
“你這孩子別人說你什麽問題,我從來都說你好,為什麽?因為我看出你這孩子對工作有天賦、有責任心、不看重名利,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但師傅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人適當的時候,還是需要在乎別人的眼光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逃不開別人對你的評價,這評價有時候是無中生有,有時候就是添油加醋。你越不在乎名利,專業越是出色,別人對你的關注就越高,這樣你的職業風險就越大。你說,你不自我保護,怎麽發展自我?好的生態環境都沒了,甚至連起碼的機會和資質都沒有,你發展什麽自我?”
張弛唯有點頭,感激裏夾雜著羞愧:“謝謝師傅指點,我明白了。這樣的結果不是我想要的。”
“你還不夠明白,這也正常。照理說,我應該安慰你,工作最忙的階段沒有足夠的複習,別人都過了你沒過,可是安慰有用嗎?這樣的結果你應該設想到,因為你並沒有付出多少努力。”
“下次我會重視考試的。”張弛搖著頭說:“剛才看到成績我也胸悶了一下,完全沒想到這樣的結果。您說得對,我是對自己預期過高了,不付出沒收獲本來是正常的。”
“我還沒說完,第三件事,我本來也不想說,怕打擊你積極性。”
“您請說,我心理素質還行。”張弛樂嗬嗬地說。
“你這孩子啊,有時候還真是沒心沒肺。”顧誌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來,他翻出一個文件夾,打開來問他:“這是你前幾次案子裏的畫像草稿,我分別複印了一份。他們有幾個共同點,你仔細找找看。”
有人敲門進來簽文件,顧誌昌匆匆合上文件夾,張弛靜靜地站著,邊看畫邊等他讀完資料簽了字。
共同點?他很快認出這些畫像都是目擊者搖頭說不像的那幾張,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相同之處呢?敘述者全是男性,都是在深夜完成草稿,旁邊標滿了注釋補充細節,第二天才趕著修改定稿?師傅到底想指出他什麽問題呢?
看著他迷惑的表情,顧誌昌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都說當局者迷,看來這對內行來說也不例外。你真的看不出這些畫像的共同點?注意,我說得就是字麵意思。”
張弛搖搖頭,他確信自己想到的這些並不是顧誌昌想說的:“師傅,你就直接告訴我答案吧。批評我是為我好,這道理我明白。”
顧誌昌隨即把畫像一字排開在張弛麵前,用手分別點了點人臉上的五官:“你有沒有發覺,你在畫這幾幅畫像時,都把他們的眼睛、鼻子還有嘴巴甚至臉的輪廓,畫成了典型的標準像。”
“標準像?什麽標準?”
“簡單來說,就是怎麽好看怎麽來,所以雖然是不同的目擊者,描述得是同一個犯罪嫌疑人,畫出來的樣子卻好像有先入為主的模板,隻不過一些細微特征上略有變化。”
這麽一說,還真的如此,四幅畫像,不都是同一個帥哥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個新晉網紅、小鮮肉明星呢!
“看出來了?回想一下作畫的過程、環境,找到原因了沒?”
記憶一片空白,除了絮叨的人聲、窗外的燈火通明,似乎找不到一絲線索。
“我手裏為什麽會有這幾張草稿複印件?因為這幾張是作畫效果最差的。我當時也在想,畫畫的是同一個人,除了目擊者不同,還能有什麽變量和不確定因素影響你的即興發揮。後來,我幾次經過你辦公室時發現了點規律。”
張弛哭笑不得:“師傅,照你這樣,是把辦案經驗用在偵查徒弟工作上了啊!”
“不專心!”顧誌昌麵孔一板,一字一頓地說:“答案就是你在做這些畫時注意力不夠專注。你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幾幅畫像的作畫過程中,你都不是一個人。但凡旁邊有人聊天甚至隻是觀望,你都會受幹擾,按照潛意識裏的經驗慣性去作畫。”
顧世這時候正要推門進來,一看兩人都站著,佯作輕鬆交談狀,戛然而至的樣子卻顯示氣氛有點異常。顧世的觸覺何其敏銳,也不說有什麽事,麵無表情地轉眼退到了門外。
顧誌昌繼續絮叨,說來說去無非一個中心,但說得義正言辭,句句在理,不容反駁,也無從反駁。
張弛明白自己就是這樣的聚光燈型人物,有關注他就亢奮,不過亢奮的結果在其他事情上反應為快人一拍,在需要凝神靜氣的模擬畫像上,反而成了殺傷性武器。顧誌昌真是眼光毒辣,他都沒有想透看透的問題,就被他一眼點中了症結。
“你不要以為不說話就是態度好。我說的話你都要聽進去,師傅都是為你好。”顧誌昌說著說著,又現出了苦口婆心的表情:“模擬畫像不容易,這點我明白。可是模擬畫像師傅為你特招個編製,更不容易。你要學會珍惜,就當答應師傅,好不好?”
張弛還能說什麽,到底是自己任性了,工作時候走神、業務資格考試又大意疏忽,這些本不該犯的低級錯誤,經過師傅這番指點和警告,恐怕是想忘記都不會忽略。
尤其是那番“別人的評價無關緊要,但隻有自我保護才能發展自我”的理論,張弛細細想來,深以為是。他的確是初涉職場,目光看得不夠遠,師傅這番點撥,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