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飛躍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刑隊的工作節奏還是出乎張弛的預料，真正的不分晝夜，警情就是敵情。

轄區內發生一起入室殺人、搶劫、強奸的惡性傷害事件，經串並，現場提取的DNA與一個月前兄弟省市一起搶劫、放火案的主犯生物特征匹配，屬於流竄同案犯係列案件。

張弛接到電話的時候是周六晚上八點，他愜意地泡了個澡，慢悠悠裹著浴巾，準備換家居服看個電影，小提請獨奏的手機鈴聲悠揚地響起。剛接起來，電話裏就傳來顧世音量不高但語氣嚴厲的聲音：“刑隊24小時手機不離身的規矩沒人和你講過嗎？”

他聽到她的聲音，心頭一陣狂跳，沒有怒氣，開了免提掃視了下未接電話列表，“顧誌豪3個、陳庭5個、顧世2個”，他深呼吸一口回答道：“什麽事，你說，我剛在洗澡，沒留意到。”

後來張弛才知道，就在自己篤定泡澡的時候，顧世和專案組的團隊已經在現場完成了勘查，等他趕到單位時，他們已經連軸轉了五個小時。他走進房間的時候，感受到了眾人灼灼的目光，有人給他遞煙，他看顧世在，就婉拒了，顧誌豪正俯身在查看資料，隔著桌子也衝他笑笑，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沒有太多的言語表達，但是似乎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鎮定一下，暗自給自己減壓。

“一人死亡、一人被強奸多次，家中財物損失價值大約八萬人民幣，嫌疑人逃竄時被多人目擊，這是目擊者名單。”顧誌豪遞給他一張A4紙。

負責詢問被害人的刑警小吳說：“據受害人口述，嫌疑人通過佯裝物業檢修漏水情況在下午兩點左右軟進門，身體素質非常好，力大無比，受害人夫妻無法及時有效的反抗，很快被控製住行動。起初隻是劫財目的，但是看到他們衣櫥和玻璃窗上貼滿的喜字，以及女主人穿著的吊帶睡裙後，要求對方用刀桶新婚丈夫，遭到拒絕後直接一刀斃命殺害丈夫，隨後在屍體旁多次強行和妻子進行**，停留時間長達八小時。期間還要求對方給自己下水餃補充體力，一起看色情錄像。受害人同住一個小區的父母過來做客，敲門時驚動了嫌疑人，對方來不及滅口，迅速從三樓窗口逃竄，期間，受害人大聲呼救，小區裏加班準備回家的片警和送服務上門的戶籍警兩人聞聲隨即對其猛追。”

張弛聽著介紹，看了看目擊者名單上地數量，大約有八九人，職業除了警察大多是小區居民，都是成年人，心裏頓時有了點底。

輪到顧世匯報現場勘查的情況，她打開電腦和投影儀，對照著現場圖片逐張講解：“根據現場生物痕跡，結合法醫初步判定，死者受害時間與被害人妻子所描述的相符。首先，傷口痕跡麵光滑，作案時沒有絲毫猶豫，一刀命中要害部位，嫌疑人作案時心理狀態比較穩定，沒有過多的猶豫和波動，屬於謀財性質的預謀作案。第二，除了被害人體內提取的精液和提取的足跡外，現場沒有獲得任何有效生物痕跡。他麵對受害人的哀求，沒有一絲憐憫和動心。在捆綁死者手腳，嘴裏也塞了東西後，對方已經失去反抗掙紮能力時，他嘴上說著謀財不害命，但真正控製對方後，原形畢露，甚至在強奸完對方後還想殺死對方，嫌疑人的個性是非常凶殘、冷漠的，不僅對物質也對女性有著強烈占有欲的，應當有其他作案經曆。第三，我們看到，受害者所住樓房挑高為一般樓房的1.5倍，我們進行過現場模擬，常人很難赤手空拳從這個高度直接逃走，但嫌疑人不僅安全落地，還在被民警追逐的逃竄過程中，攀爬翻過一座1.8米高的矮牆。”

警校畢業後，時隔兩年多，張弛第一次看到這麽血腥殘暴的現場圖片，視覺衝擊效果讓他情不自禁地盯著屏幕有點出神。沉著冷靜的顧世條分縷析，即使沒有太多痕跡專業的內容，她還是從犯罪心理的角度進行解讀，白皙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但能看出她對這個案件非常重視，平時慵懶的姿態此刻正襟危坐。或許，能通過這個案子讓她走出對自己的偏見？

“對，這裏我要補充一句，據我們的兄弟民警提供的信息，嫌疑人在他省作案時，暴力程度是隨著受害人的反抗不斷加大的，結合這個案件，他殺人的手段涵蓋了匕首刺人，毛巾勒人、靠墊悶死人，每次手法不盡相同。”顧誌昌說完，示意她繼續。

“嗯，綜合上述情況來看，第三點就是嫌疑人體能很好，有超強的攻擊力。這就是我這裏的情況。”

“目擊證人現在有哪些在？”張弛問。

陳庭立即把他帶到了另一間屋子裏，裏麵煙霧繚繞，有女人在哭泣，也有人焦灼地在來回走動。夜裏九點多了，隻因為他太晚接電話，張弛上去和他們一一握手，心裏很是自責。

張弛大概掃視了下人群，把顧誌豪拉到一邊商量：“顧師傅，今天我選三個人，都需要單獨作畫，大概至少兩個小時。那麽多人等著也是浪費時間，不如讓他們休息好，記憶力也能保持得好，其餘的明天再碰頭，你覺得如何？”

顧誌豪對這個得意門生幾乎是有求必應，看到他抬頭看了下會議室的頂燈，馬上安排把自己的辦公室讓出來：“我那光線好，也安靜，你就專心畫，其他不用管。”

張弛感激地朝他點點頭，他的口氣有點像中考時候的母親，給他送水果和小吃時，總是柔聲提醒他“頭抬高點，不要太有壓力。”不過，這樣的場景已經麵目模糊了，自從高中以後，他的父母就在美國和上海兩地，為著自己開辦的貿易公司往來奔波。

畫像開局順利，半小時就完成了第一幅，目擊者頻頻點頭稱“太像了”，讓張弛很是鬆了口氣。

無論是繪畫速度還是質量，這都已經突破他之前的記錄了。張弛學畫早天資高，八歲時速寫起步而後又陸續學了素描、水墨、油彩。中學時代，他就已經是全國乃至全球同年齡段組別專業比賽的大滿貫了。

大約是對獎杯、獎牌有了審美疲勞，進入大學後，他的興趣點就轉移到了攝影上，真正的重拾畫筆還真是從最近顧誌昌找到他之後。

那次，北京出差回來，因為天氣原因航班被取消，他直接換坐了高鐵，一路上五六個小時，天南海北的遊客，各種體貌特征的模特，簡直求之不得的絕好素材。

他見縫插針地拿著畫板，正好潛心速記默畫人像，一路上倒也畫了近十個人。畫畫到底是講究悟性的，悟性低的人靠勤能補拙，悟性高的人就能事半功倍。張弛這畫筆一拾，就好像從來沒有封過筆一樣。

從候車室裏開始，他就刻意考驗自己，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是不是隻需看一眼，就能將麵部的特征細節迅速捕獲，甚至連一些不經意間的習慣性表情，也被誇大刻畫進人像中？

沒幾分鍾，人像栩栩如生地躍然紙上，等他畫完一抬頭，才發現身邊站了一大群圍觀者。有人詢問著模特是誰，有人頻頻點頭稱讚，甚至有不知情的媽媽帶著孩子擠上前來詢問畫像價格，說是孩子生日，要做幅畫作紀念。張弛也懶得解釋，直接作畫送給母女倆，趕緊去登車了。

悄悄走進來取材料的顧誌昌看到他已經在起身送目擊者離開，驚訝地問：“這就好了？我們還是要求準確性，不求速度啊。”

“師傅你的印象還停留在我那次去醫院畫像吧。那時候我畫一幅模擬畫像，從詢問到落筆就要兩小時，再加上修改定稿至少半天，可不能和現在比。”

“哦，說來聽聽，你小子是摸到了什麽門道？”

顧誌昌興致盎然、滿臉好奇。

張弛沒想到師傅人老心不老，還有孩童般的求知欲，不禁有點好笑，隻能仔細想了想，在畫板上比劃道：“應該這麽說，以往畫像大多是臨摹，現在都是盲畫，這是完全兩種不同性質的畫像，看上去都是畫畫，但是從過程到目的、甚至每一個細節都是完全不同的。”

“在我看來都一樣嘛，哪裏不同了？無非是人不同而已”顧誌昌拿起他之前畫夾裏的肖像草稿，還有剛剛完成的模擬畫像，戴起老花鏡兩相比較著，一臉呆萌。

張弛耐心解釋道：“以前我的畫有模特，人是有細微動作的，畫像時就要側重於捕捉神態、固定動態人物。現在我麵前沒有模特，隻有零碎的信息和細節，要幫助對方回憶、篩選，還要準確判斷、辨別、選擇。除去這些前期考驗“畫外”功夫的工作不說，更側重於發現特征、刻畫常態的人像表情。”

張弛停頓了下，發現顧世不知什麽時候也站在了顧誌昌身邊，都在認真聽他說話。他定定神，斟酌了下語言說：“說到底，最大的區別還是在於和目擊人的語言溝通力上要加強，對於獲得線索反映在臉型、細節的繪畫表達力上要有提升。當然，這犯罪模擬畫像由於案件的複雜性，當中可能還會涉及地域、民族及人種的共性臉部特征，這都需要有自己的理解和記憶。這樣一來，一旦確定了人物局部特點，畫起來就少了很多改動，速度也就自然提升了。”

顧誌昌聽罷，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老話一點沒錯，隔行隔山，沒想到畫畫真不是這麽簡單的。”他轉而拍拍顧世的肩：“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鼓浪嶼，那幾塊錢的畫像，每個人坐他麵前，誰知道最後畫出來都長得差不多，哈哈……”顧世聽父親的話題扯開了，不經意地輕輕皺了下眉頭，大概是唯恐他把自己小時候的醜事不合時宜地抖落出來，趕緊幫著去隔壁招呼來另一個見證人，就轉身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