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我從夢中驚醒——

看了表,午夜十二點過十分。我清楚地記著自己在11:50上床並調好了床頭的鬧鍾。奇怪隻過去了短短十來分鍾,我的意識漫長到像是放過了一場電影。

忽而腦內一道明光閃過,我在零星記憶的指引之下從胸前掏出那隻護身符緊緊捂於掌心。那是一枚鏤空的銀墜,似花朵更似某種角度完美的幾何圖形。

英凱曾給我介紹過這個圖案的起源:它是古埃及神秘學派的核心,是一個無所不包的幾何符號。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生命之花。

生命之花是將圓形拆成許多全等的尖橢圓光輪而成,過程重複七次,同時向外旋轉,創造出”細胞“的圖案。而每到第8次分裂就是一次新的向外旋轉,如此重複下去,直到無限次,創造出母體。

雖然生命之花圖樣在二維看起來是一連串圓形,但其實是在表達三維空間球內有球的過程,因此圖樣很像人體細胞的減數分裂,因此它成為自然創生過程的幾何象征。由於每個”細胞“都包含母體的模式,生命之花就好比全像圖片,和宇宙相仿,其圖樣的樹枝狀結構描繪了光的幾何互動模式,如同人體內的遺傳物質、DNA的遺傳密碼排列。

英凱告訴我,從精神層次來說,生命之花是一種純粹的意識火焰,人類的意識層次需要依賴它才得以存在。

在它的比例結構中涵蓋了有關生命的每一種麵向。它代表了所有的數學方程式、所有的物理學定律,每一種音樂和弦,每一種生命的生理形式。它關乎生命的誕生,關乎宇宙的起源。

興許是這個原因,英凱一再強調,說它能夠保我平安,讓我千萬要隨身攜帶不要摘掉。這個銀墜並非平麵,它呈略扁平的圓弧形,從中掰開,可以放上一小張照片。我看著它,像是某種靈性的力量,原本淹沒於意識深處的夢境漸漸浮現於眼前,並且愈發清晰——

我夢見英凱站在一處懸崖峭壁似的沙丘之上,黑沙滿天,他卻秉持一副淩然之態。身前是深不見底的深澗,他的腳旁全都是白骨,全然辨不清到底來源於人還是獸。痛苦使他的表情扭曲極了,他拚盡全力伸直一條手臂,掌心攥著什麽。鏡頭越拉越近,隔著風沙,我不由眯起眼睛,那不正是我脖子上的吊墜嗎?怎麽會在他的手裏?

……

姍姍來遲的恐懼感錘擊著我的大腦,令我不禁緊閉雙眼,然而下一秒,我的眼睛猛地睜開,跳下床,從書桌上取過手機——

難道這是生命之間的某種暗示?我不由自主地摁下了英凱的號碼。

一遍,無人接聽;兩遍,無人接聽。一直打到第七遍,手機響起了低電量提示。而我,不得不半途而廢。

我睡不著,赤著腳在屋內閑逛。我心亂如麻,焦慮感隨脈搏成倍擴張。半夜三更,四下寂靜無聲。強力的心跳聲聲入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催命似的,猶如臨終倒數。

我終於失控了,隻得憑借最後一絲理智挑了五隻靠墊輪番撞上牆。我的雙手在顫抖,跟著身子也顫抖起來。

我像是被從背後扼住了咽喉,呼吸困難而沉重。我需要新鮮的空氣,我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我裹了條毛毯,逃也似的爬上天台。恍惚之間,看到了一具暗夜般濃厚的黑影,靜靜佇立於旁,就要與夜幕融為一體。

我裹著毯子一步步朝那句影子逼近,一步——兩步——三步。

就在這時候,那黑影轉過了身——“嶼安!你怎麽上來了?”

一瞬間,四周的掛燈亮了起來,像是被催眠之後的喚醒,我的意識跟著回來了。我張了張嘴,一股涼氣順勢鑽進喉嚨。我原地一個激靈,從裏到外神清氣爽。

“睡不著?”他走過來,幫我將毯子裹嚴。

我搖搖頭,“睡著了,又醒了。”轉頭望他,“你呢?”

“睡不著,上來坐會兒。”

“做了虧心事,失眠了?”我以開玩笑的語氣試探道。

他並未因此生氣,搬來椅子讓我坐下,接著將目光擴向夜色:“在這座城市待了也有些日子了,親身經曆周遭的一切,突然覺得前半生迷失,後半生迷茫。”

我看見他沮喪的雙眸,心底某個地方陡然一陷。我隨之收起心底裏不易察覺的惡意,深深歎了一口氣,“我倒是不迷茫,我害怕。我夢到英凱了,夢到他身陷險境。我覺得是暗示,打了好多電話他都沒接。我睡不著。”

說著,不由擺弄起胸前的吊墜來。靳睦涵的目光隨之落定,“生命之花?”

“你也知道?”我抬頭望向他。

“很多古老民族都有關於它的記載。無宗教人士認為這是神聖幾何,描述了時間跟空間的基本構成;有宗教人士相信,這是一種所有生命體基礎信息的阿卡西記錄(akashic record),而且是一種貫穿全部有感知能力的高緯度生命體的生命聯係的可視化表達。

生命之花的組成部分曾是煉金術士的一部分工作,梅塔特隆立方體就是來自生命之花的一個符號,曾用作控製之環或者創造之環。而達芬奇也曾研究生命之花的構成和其數學特性。他畫生命之花,也畫多種組件,如生命之種。他所畫的幾何圖案如帕拉圖立體、球體、環形體等,他的藝術作品所使用的黃金比例,都是來自生命之花。

生命之花不僅出現在埃及,而且遍布宇宙。圖案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主要宗教中被發現。它包含了創造的模式,在埃及的阿比多斯的俄塞利斯神廟中找到,還可以在腓尼基人、愛爾蘭、土耳其、英國、中國、希臘、日本等藝術作品中找到它的蹤跡……”

我默不作聲地聽著,想不到這枚小小的圖案竟然蘊含著深厚的內涵,更想不到靳睦涵的知識存儲竟然如此淵博。

“能給我看看嗎?”他輕輕問。

我猶豫了一下,將項鏈摘下來遞給他。

“是冷哥送你的?”

我點點頭。

“他送你這個吊墜的時候,有沒有說些什麽?”

“他說要我好好兒——”我差點脫口而出了,話到一半卻很是機警地抬起頭,“你什麽意思?”

靳睦涵看上去對我的質問毫無準備。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嶼安你別介意,我可能是沙漠邊鎮待久了,對宇宙跟玄學充滿了好奇,也是對你們之間的故事好奇。冷哥太神秘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更想……了解你。”

我看著他純淨的眼睛,打心裏為自己的多疑後悔。

“也沒說什麽,要我好好兒保管,

靳睦涵很是理解地點點頭,接著攤開手掌:“我懂我懂,就像這枚戒指,我家裏人也是這麽說的,要好好兒保管,我想它們都一樣,不管是你的項鏈還是我的戒指,其情感價值早已超出了其他任何。”

靳睦涵說完,將項鏈還給我。我將它重新掛上脖子,它的存在感的確很低,卻早已融為了我身體乃至生命的一部分。

晚一些的時候,我感到一陣睡意來襲,跟靳睦涵道了晚安便轉身下樓。餘光中,他的手指正連續且有力地敲擊著欄杆。

奇怪,我之前好像在哪裏看到過,拇指下意識連續性觸摸,代表艱難抉擇。

……

好在第二天清晨,我接到了英凱的短信。他說他趁風暴來臨之前進了趟沙漠,走得太著急,手機落在了住處。

這個短信來得也算及時,成功驅散了我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