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我再次發覺自己被跟蹤,是在一個工作日的傍晚。
七點左右,我提著電腦從辦公室出來,突然不想回家,於是打算找間網速快的咖啡館加會兒班。就在我走過一條樹蔭叢叢的林蔭道,一個黑色的身影尾隨而至。
難道是重蹈覆轍?我一心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也許,那不過是一個行蹤怪異的醉鬼或者流浪漢。
路過一間發廊門口,我輕瞥玻璃窗以便確認,隻一眼,我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大片豎了起來——
就在我的斜後方,一個男人,穿一身黑鞋黑褲黑衣服,他頭戴黑色棒球帽,黑色的連衫帽緊緊將腦袋鎖住。
我怕被他發現異常,不敢逗留太久,掌中緊緊握住報警器就等著危急關頭用力摁下去。
我的腎上腺素開始大量分泌,大腦也跟著飛速運轉起來。我邊走邊用餘光觀察四周的環境,我超了一條近道一條近道,因此行人甚少。
驚慌之餘,我的眼前出現一副地標明確的簡易地圖。如果我沒記錯,順著這條大路走到頭,然後轉入左邊小巷,與之相交三十度的那條路左手邊就是那家書店。
想到這兒,我的目光亮了起來!
七、八分鍾之後,我懷揣一心恐慌拐上了大路。路兩旁的店鋪燈火明亮,行人也三五成群越來越多。
過馬路的時候,我故作漫不經心回了回頭,隻見那個人影在數米之外的樹影下等待。他將帽簷壓得很低,目光直指地麵,像是伺機等待獵物的猛獸。
我做著深呼吸,直到人行道上的綠燈亮起。我緊緊跟在一位看似電工的男人身側,一抬頭,書店的招牌印入眼簾。
這一刻,我撒腿小跑了起來,沉悶的熱風自耳邊呼嘯而過。我氣都沒來得及喘,使盡全身氣力推開那扇玻璃門。然後我看到了站在門邊向外望的晴子,而她也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刹那間的麵麵相覷,我全然顧不上搭理她,求救似的找靠裏側的位置坐下,將電腦包往沙發上隨手一甩。想想自己差點兒小命難保,工作又算得上什麽!
我縮著身子,抱緊自己的雙臂。深深的餘悸迫使我閉上眼睛,而方才的經曆在我眼前“唰唰唰”地一遍遍回放。
沒過多久,晴子來到我麵前,身後跟著裹著圍裙的靳睦涵。他的臉上洋溢著驚喜的神色——“嶼安,你說咱們是不是心有靈犀?我今天本來是早班,結果一個同事忙著相親,就跟我換了。”
我根本聽不進他在說些什麽,“騰”地一下站起身——
“我又被跟蹤了!”
靳睦涵讓晴子幫我去吧台叫咖啡,而他則扶我坐下來。我感到一陣眩暈,是那種看上去氣壯山河,而內心則早已千瘡百孔似的虛弱。
他遞給我紙巾要我擦汗,目光打包帶的報警器上一掃而過。
“怎麽沒用它?”
“是準備用,我一路都捏在手裏就等他撲上來的時候拉響。可奇怪的是,一路上,那個跟蹤者隻是尾隨卻並未對我動手。”
“看到他的長相了嗎?”
我搖搖頭,“捂得很嚴實,就算是白天都不一定能認出來。”
“要不要報警?”
“缺乏真憑實據,拿什麽報警?”
緊張的時候,我習慣閉口不言,可一旦開口,整個人就變得滔滔不絕起來了。我三言兩語跟靳睦涵講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直到晴子端著咖啡走過來。
她衝我伸伸手,“卡布奇諾,二十八。我幫你墊的。”沒等我反應,靳睦涵瞪她一眼,摸出手機:“微信轉給你。”
晴子翻了個白眼兒,往沙發上一坐,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來。我喝了一口咖啡,看向靳睦涵,他眉頭一展,像是想到了什麽——
“晴子,你剛不是在門口等外賣嗎?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晴子搖搖頭,不情不願地張張口:“我老遠就看到這個大姐了,一路小跑著過來,縮著身子埋著頭,慌裏慌張的,然後我接了外賣進店,再一抬頭她已經推開門站在我麵前了。”
“周邊呢?”
“沒看到四周有奇怪的人,也可能是我沒注意看,我又不是刑偵專業的,怎麽可能耳聽八方眼觀六路!不過她的樣子倒是挺突兀,不知道的人以為是精神病上街呢!”
“你——”
她瞪我一眼,似乎知道我想說些什麽。
“我是不太喜歡你,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再說這麽重要的事情,我不會歪曲事實更不會亂說!”
……
靳睦涵還要工作。我看此地不宜久留,便撥通了韓露的電話。她說晚上十二點的火車去甘肅,有什麽事兒趕緊說。
我們約在車站附近的一間網絡咖啡吧見麵。韓露穿著高腰牛仔短褲,腳蹬紅帶馬丁靴,一臉煙熏看起來相當哥特。
“怎麽了又?”她嚼著泡泡糖,將打火機往桌麵上一摔。
我將糟糕的經曆和盤托出。
“跟蹤你?你有錢嗎?有色嗎?”她冷冷一笑,“你有什麽?”
是啊,我有什麽?想到這兒,不禁憋出一個苦澀的笑,“如果英凱在,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韓露聽到這個名字,目光頓時變得凜冽。她用力啐了一口:“英凱?你倒是有什麽資格提他?他不在了,你倒是連他的房子都轉手租出去了!還假惺惺地說什麽沙發客,鬼知道你跟那個陌生男人究竟在搞些什麽!”
她這麽一說,我不禁火冒三丈:“他是我男友!我憑什麽沒資格提他?倒是你,有什麽資格替他打抱不平?”
韓露瞬間就變得暴躁起來,她騰空而起,摸過桌上的打火機用力甩向地麵,霎時間引起了一場無關痛癢的小爆炸。
“鄭嶼安我告訴你,你要是個精神病就去看你的心理醫生,別跟我麵前裝正常人!你要是正常人,就幹點兒正常人該幹的事兒!我他媽的懇請你認清事實,興許冷英凱之前是你的,但在我心裏,他的過去、現在、未來、上輩子、下輩子都是我的!”
說完,她一腳將凳子踹翻,摔門而去。
我坐在原地,心裏像是被人插進了一把刀子,翻江倒海,血肉模糊。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觸,實在是煎熬極了。
2.
我再一次陷入了嚴重的失眠,這是搬來閣樓的首次輾轉反側。自從睡在英凱的**,無限的安全感將我充滿。偶爾睡到神智不清的時候,我甚至會出現一種輕微的幻覺,我隱約能夠聞到他的味道,一旦想到我被他殘留的體溫所包裹,便睡得無比踏實。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認得清現實,深知這是嚴重的心理暗示產生的結果,卻還是沉溺於此不肯醒來。
然而今晚,我的閨蜜,我那一路走來且愛且恨的閨蜜狠狠潑了我一頭冷水。
我站在浴室的盥洗池前麵,看著鏡中的自己,被一陣壓抑已久的挫敗感偷襲。我緩緩地貼近鏡子,拿起眼線筆,在臉上畫下一道又一道的黑色的小叉。
直到將下巴畫滿,我才心滿意足地收手。用冷水衝了臉,突然發現精神煥然一新,心裏沒剛才那麽堵了。
上床之前,我照例反鎖了大門。淩晨一點,靳睦涵想必已經睡著了。我輕手輕腳地倒了半杯酒,回到屋裏,就著月光支起畫板。
我全然不知自己該畫些什麽,隻是遵從心意,提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