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孫福之言
問: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街道上冷冷清清,你開車穿梭在雨中,看到路邊有三個受傷的人,一個是救過你命的醫生,一個是需要救治的陌生老人,老人有億萬家產,隻要你送他便能得到一半,最後一個是你喜歡的女人。
而你的車隻能搭一個人,他們三人均不會開車,你選擇救誰?
這是趙守全對我說的話,我聽過後嘴唇張了又張,想了很多,終究沒有回答上來。
趙守全見我無法抉擇,喃喃道:“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人,得到過上百種答案與解釋,他們都當做玩笑一樣去彰顯自己的高尚和愛情,隻有一個人,我問他,他的回答讓我深思。”
我好奇道:“什麽樣的答案?”
“如果是故事我會選愛人,如果是道德我會選醫生,如果是真的我會選老人,這就是現實,老百姓的現實!”
我為之一振,驚訝道:“是誰說的這番話?!”
“都局長。”
“……”
我突然沉默下來,腦海中泛起脖子上掛著毛巾的中年男人,不由得感覺他就像是站在山頂上的雄獅,俯覽人間,淡漠無情。
天邊僅剩下昏黃的夕光,將本就奢侈美麗的別墅鋪上一層金鑾,不知不覺間我與趙守全聊了很久,對他的看法亦有所改觀,他就像是執拗的忠臣,懷揣著對親生父親死亡時的怒火過了二十年,嫉惡如仇,盡心辦案。
這樣的警察,難道是壞人嗎?
即使他對我的追捕,現在想想,若我與他站在同一立場,怕也不會放過逃亡的自己吧。
沉默許久,我感到氣氛壓抑,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便岔開話題說:“趙隊長,我們上去吧。”
趙守全點起一支煙,“不急,還不到時候。”
“不到時候?”我皺起眉頭,不解其意。
趙守全抬起手表看了眼,喃喃說:“徐海,你是不是凶手,我們今晚就可以知道結果。”
“嗯?”我更加疑惑,“你們找到證明我清白的線索了?”
“我沒有,但有一個人,他有。”
“誰?”
趙守全挑動眉毛,眼睛轉動看向別墅的門口,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別墅的大門緩緩打開,一位身穿西服的公務人士從其中走出,大金毛懶洋洋的拱起身,晃晃悠悠與他擦肩而過鑽進別墅內。
“鄧銘!”
我下意識的驚呼。
趙守全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容,打開車門走下去,鄧銘提著公文包看到車內的我,漏出和善的目光。
我急忙下車,聽著兩人的對話。
“事情辦的怎麽樣?”趙守全倚在車前,笑問道。
“已經搞定了,孫福願意和警方合作,前提是徐海必須跟你一起上去,他正在書房裏等候兩位。”
“麻煩你了,鄧叔。”
“嗬嗬,是我應該謝謝你,鳳旗的事還要你多費心,我就這麽一個女人,雖然現在了無關係,但畢竟夫妻一場。”
“沒問題,那……”趙守全轉過頭看向我,又回眸與鄧銘目光相交。
“哈哈。”鄧銘大笑,“我去和他聊聊,兩分鍾就好。”
“請便。”
趙守全說著走到一邊獨自吸煙,給我和鄧銘騰出空間說話,我驚愕的看著二人,沒想到他們竟然認識!而且趙守全稱他為叔叔,這是什麽情況?!
鄧銘走到我身邊,單手替我撣去肩膀的灰塵,眼睛泛著和藹,輕聲說:“小子,又見麵了,還是外麵的世界好吧,比深山老林強太多。”
“你……”
“哎喲。”鄧銘將公文包扔進警車裏,抱怨道:“你不要一見麵就是:你到底是誰;你和他們什麽關係;你有什麽目的……這種無聊的問話好嗎?”
如他所料,我的確要這麽說。
“徐海,我給你的日記本和信封還在嗎?我已經查到線索,案發當天在白珊珊家隔壁樓層有個宅男玩望遠鏡,他看到凶手拖著皮箱進入樓層,而所有監控裏都沒有你的身影,這足以證明你不是自願進入案發現場的!隻需要借助警力深入調查,包括你和白氏夫婦的屍體都能找到托運的人。
至於西巷那邊,殘留血跡和腳印顯示發生過爭鬥,巷口的血跡證明你曾被人襲擊,再加上信件的內容和日記本,最起碼我能保釋你,你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繼續你的人生。”
鄧銘的眼睛亮起光芒,毫不遮掩他的喜悅,語氣激動。
我卻為難起來,吞吞吐吐道:“信件……信件被我放在白珊珊的車底,後來發生爆炸,不知所蹤了……”
“什麽!”
鄧銘臉色瞬間陰沉,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如此重要的東西,你……你竟然給弄丟了?!”
“對不起。”我脫口道歉,雖然鄧銘的行為極其詭異,但他此時想要幫我脫罪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鄧銘眼睛快速轉動,隨即單手抓著我的胳膊,湊近說:“徐海,我還有一種辦法幫你,不過你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離開趙守全半步!”
“為什麽?”
“因為隻有在他身邊,你才是絕對安全的!除他之外,任何人我都無法保證!”鄧銘的眼神犀利,我絲毫不懷疑他話裏的真假,能讓他如此緊張的事情,怕對真的關乎我性命之危。
我木訥的點點頭,鄧銘打開車門將公文包拿出,匆匆離開。
我抬起頭,夕陽已經落下山坡,黑暗降臨。
趙守全和我按響門鈴,有一位五十歲的老婦人將我們迎入內,恭敬的遞上拖鞋,然後將我們帶進二樓的書房。
此時,我已無心觀看別墅內的奢華,腦海裏不停的回想著鄧銘緊張的神情,難不成他想從罪犯手裏將信件和日記本奪回不成?
書房內豎立著四個高過頭頂的書櫃,琳琅滿目的書籍整齊儼然的堆疊擺放,而在盡頭的窗前,古木色的辦公桌後,一位戴著眼鏡,年過半百的老人正在翻看著報紙。
老人身材臃腫,皮膚紅白,皺紋將他的臉擠成怪異的形狀,就像一顆腐爛的西紅柿,雙眼被肥肉壓癟,隻剩下一道不可察覺的縫隙。
“來了,坐吧。”
沙啞的聲音從他哆哆嗦嗦的嘴唇中發出,我和趙守全落座在他的對麵,不敢想象,這個人就是孫福。
孫福將報紙放下,將眼鏡摘下輕輕擦拭,目光如一道利劍般射在我的身上,與他整個人極不相符,令我不禁一愣。
“你是徐海?”
我上下點頭,咽了口吐沫。
“軍哥的兒子,你的眼睛真像你母親,我還抱過你……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你已經洗脫罪名了嗎?”
我看向趙守全,本想說今晚或許就可以,但猶豫後搖頭道:“還沒有。”
“你知道凶手是誰嗎?”
“不知道。”
“你的父親,徐曉軍。”孫福突如其來的話語使我猛地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別這樣看著我,我隻是猜的,本來白家的案子我不想參與,但有人對我說,如果我不管你就會被槍斃。”孫福喃喃道:“我欠你母親一份情啊,馬上就要離開國內,這輩子怎麽也要把這份情還上才是。”
“你憑什麽說是我父親?”我心裏升起一股怒氣,“他會陷害自己的兒子?!”
“親情?”孫福搖頭,“我在社會上混了一輩子,見過太多人為了利益拋棄親情、殺父滅子,就連唐太宗不也是殺死哥哥,囚禁父親才登上的皇位嗎?”
沒等我再次反駁,孫福繼續說:“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一晃已經十四年了,我想到哪就說到哪兒,你們就安心聽著,不要打斷。”
我叫孫福,十五年前來到從上海來到牡市,當時家業衰敗,憑借著親戚的關係接觸到徐曉軍,在他手下的金鴻集團出任律師。
當然,也因此結識了徐曉軍的妻子——葉晴。
起初我見到徐曉軍時略有些失望,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遠謀近算,他都不像是一位可依附大任的老總,不過生活所迫下,我還是留在了金鴻集團。
漸漸的,金鴻集團發展越發壯大,出乎牡市商場所有人的預料,披荊斬棘,狂濤掀浪,連續克亡多家競爭對手,一舉登上牡市之頂,旗下包攬地產、糧道運輸、家用電器、歌舞夜總會等十數項產業,無人能望其項背。
我在那一年中方才了解到,金鴻集團名義上是徐曉軍在領導,而實際全靠白氏夫婦操縱管理,我便向白氏夫婦示好,畢竟那時我認為金鴻集團的未來徐曉軍隻能靠他們。
可惜我又錯了,如起初看錯徐曉軍一般,這一次,我看錯的是葉晴,那位美豔多姿、文靜恬怡的徐曉軍妻子。
金鴻集團占據高位後,白氏夫婦和我都蠢蠢欲動,希望能夠真正的架空徐曉軍,將金鴻集團攬入懷中,且白氏夫婦許我重利,而徐曉軍卻是粗人,工資都很少給我加,此種情況下我無法不從。
就在我們準備發動策變,利用徐曉軍出差時機轉移資產,幹擾內部金融規劃的時候,葉晴突然站了出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未等我們反應過來,葉晴反手派各級人員死死把持住了金鴻集團的內部,並且公司內曾與我們準備聯合的各關鍵人物,一夜間全部站到了她的身邊。
那時我們才明白,這些年金鴻集團的主人不是徐曉軍,亦不是白氏夫婦,而是這位機深似海的女人!
我們失敗了。
失敗的後果就是離開,放棄手中的股份和對集團的操控力,遠離牡市,各安天命。
但白勇不服,他冥思苦想出一條越軌的策略,準備做最後一搏。
而我則不願。
當晚,我去徐曉軍家中進行最後的合同交接,沒想到的是,徐曉軍正在和葉晴爭吵,我在門外偷聽幾時,兩人的對話令我心中大喜。
原在徐曉軍回牡市前,白勇便提前倒打一耙,說葉晴心懷不軌,欲獨占權力將白氏夫婦踢出集團。
徐曉軍本是重情重義之人,多年來又得白氏夫婦鼎力相助,與白勇拜了把子,心裏不願相信葉晴的話,兩人爭吵後葉晴摔門而去。
我匆匆躲避,將這件事告訴了白勇,他聽完後沒有多言就掛斷了電話。
當晚,葉晴意外車禍身亡,徐曉軍痛不欲生,自責暈倒。
白氏夫婦一星期內將金鴻集團架空,斷產業鏈,留下近千萬的債款給徐曉軍,而他們則攜款脫身,表麵上還將徐海收留,其真正用意也是在製衡徐曉軍,畢竟他的孩子在手裏。
之後的事牡市人都知道,徐曉軍逃亡,白氏夫婦重掌金鴻集團,至於案發當晚葉晴的死,被列為意外,車主蹲了苦窯三年,賠償兩百餘萬。
而這筆錢,也撂到了白氏夫婦的手裏,我也被他們雇傭成為金鴻集團新的律師,並持有百分之五的股權。
這些事已過去十四年,我本不想提,之所以我要離開牡市出國,也是害怕自己遭此無妄之災,將命丟在這裏。
白氏夫婦死前曾找過我,當時的他神色慌張,臨別之際給我留下一句話,是:
“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