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趙徐談話

柳曉玉走了。

她臨別前從包裏掏出一把鑰匙放在桌上

——是我曾經租房的鑰匙。

我才知道,案件發生後柳曉玉在房東將我的物品搬出前,花錢將房間租了下來,裏麵一切都保持著原先的模樣。

她堅信著,有一天我會回到牡市,一切都會如初美好。

可惜,事與願違,我的確回來了,房間內因柳曉玉經常打掃也未發生改變,隻是我和她之間,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我握著鑰匙的手顫抖不停,嘴唇被尖銳的牙齒咬出鮮血……

“她是個好姑娘。”趙守全望著遠去視線中的孤單背影,語調憂傷道。

我轉過頭狠狠注視著他,“都是你的錯!”

“不是我,是你自己。”

趙守全淡淡回應,隨即起身付賬,帶著我回往牡市警局。

坐在車上,我想他說的沒錯,是我錯怪了曉玉,這怪不得別人,趙守全在咖啡廳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我又能怪他什麽呢?

一路無言,望著窗外匆匆而過,嬉笑哭喪的行人,我不禁想到,這一輩子我們要錯過多少人,才能遇見自己的幸福?柳曉玉看錯了我,我又將會看錯誰?

生活用千百種手段殘忍折磨著我的身心,但我卻隻能承受,無法抗拒。

記得曾看過這樣一句話:

人生有三次成長。

一次是發現自己不再是世界中心的時候。

二是發現即使再怎麽努力有些事也無能為力的時候。

三是就算有些事自己無能為力也想堅持不放棄的時候。

以前不懂,親身經曆後才明白其中的無奈與辛酸,我們都是普通人,改變不了世界,也無法阻攔自己被世界改變……

回到警局,趙守全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柳曉玉話語的真假,在經過一係列的調查和分析後,得出一個結論:柳曉玉沒有撒謊。

趙守全表現有些失落,以柳曉玉為主線的線索就這樣斷了,但僅僅是一個刹那後,他又恢複胸有成竹的模樣,將目標放到了孫福的身上,那個十四年前為我父親工作,在我母親死亡,父親負債逃走後又轉到白氏夫婦手下的知情人。

“徐海,你對這個人有了解嗎?”

趙守全坐在辦公桌上,斜著眼睛瞟視手上關於孫福的個人資料,喃喃問道。

我搖搖頭,“說實話,不是都局長提起,我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都局長仁慈,辦事風格太過老氣,新時代就要采用新辦法,中規中矩是不行的,我們可以去走一遭試試。”

我能清楚的察覺到,趙守全在提到都書言時,語氣即敬佩又不服,就像是年少輕狂的孩子談及自己的長輩一樣。

“這麽急?”我還停留在柳曉玉的傷感之中。

“走。”

趙守全沒有多跟我解釋,拿起外套從辦公桌上跳下,將孫福的個人資料扔到一旁,嘴角掛起玩味般的笑容。

他很自信,不涉及我們二人關係的話,除了那雙邪魅的眼睛外,他滿身都散發著安全感的光芒。

我如尾巴般跟在他的身後,到達警局大院內正好遇到剛剛下車的都書言,他見到我們二人微微一笑,沒有理會趙守全的敬禮,直走到我邊上。

都書言從兜裏掏出一部手機塞到我的懷中,說:“裏麵是你原先的號碼,拿好它。白珊珊已經送到我的朋友處,聯係方式我存在手機裏,有時間的話……多過去陪陪她吧,或許能夠讓她早日康複。”

我呆呆看著都書言遠去,剛回過神就感覺到一股殺氣頓現,趙守全目漏凶光在我的前方!

我下意識閃躲,卻發現他的目標不是我,而是進入警局的寬厚背影。

我深呼一口氣,將手機揣入衣服兜內,緩步繞過趙守全走到車邊,直到都書言消失在我們的視野內,趙守全才恨恨往地上啐了口吐沫,回身上車。

一路上,再也沒見到趙守全嘴角的微笑,如師如父的上級將打開心愛女孩兒的鑰匙交給他人,這種滋味想想就很難受。

我不敢打擾他,甚至在某一刻我想過去安慰他,但猶豫後又放棄了,因為我不會把手機交給他。

自私還是寬容?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有過自己和自己互相矛盾的時刻。

半個小時後。

車緩緩停在牡市最豪華的別墅區外,透過車窗可見草木森森,百花爭豔,別墅區內一塵不染,連樹木都是修剪姿態各異,淡淡的香味透過車窗衝進鼻孔中,忍不住深嗅,心曠神怡。

有保安持械到車前,趙守全出示證件後,保安回過頭記錄才放行進入。

“這裏的保安怎麽比警察還凶?”我享受著空氣中的味道,喃喃詢問。

趙守全發動車輛,沉聲道:“他們大部分都是從軍隊退役的老兵,這裏居住的人非富即貴,當然要嚴查,就剛剛的保安,動起手來我可能都不是對手。”

“有錢人的生活啊。”我望著窗外的景色,感歎道。

趙守全將警車停在一棟別墅樓下,三層的別墅外飾呈紅色,門窗金碧輝煌,連台階也鋪著棕色的毛絨地毯,門口一條可愛的大金毛懶洋洋的趴在草地上,舌頭吐露在外,顯得格外慵懶。

我正準備開門下車,趙守全卻將車門按死,隨著“哢嚓”一聲,我的心不禁抖了下。

“徐海。”趙守全沉聲說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我膽怯的回過頭,“什麽事?”

趙守全凝視前方,眼神略顯凶狠“在你眼裏,我和都局長相比,是不是他更得人心?”

我被他問的一愣,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我變成他那樣,你覺得會更好嗎?”

我不明所以,迷茫的看著他。

趙守全苦笑“有些事到頭來竟隻能對你說,或許這就是命,能相信的人往往和自己不在同一條路,正因為彼此路不同才能肆無忌憚的說自己想說的話。”

“我不明白。”我誠實道。

“看到都局長今天的舉動了吧,他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我驚訝,“為什麽?”

“他希望我以後能夠坐到他的位置,希望我和他成為一樣絕情的人,我就像是他養的一條狗,從我進入牡市警局救教育我,培養我,同時也在以他的力量控製著我,走向他想要的終點。”

我眯起眼睛,回憶著都書言在留置室曾對我說過的話,一瞬間仿佛明白了什麽。

“我不喜歡他的做事風格,俗話說叫做笑麵虎,他是一個沒有弱點,沒有感情的男人,可我不是,我有自己喜歡的女生,有自己追求的目標,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趙守全邪魅的眼神中殺機閃現,“我不是機器,更不是他的寵物,我也不想做他的接班人!”

我不明白趙守全為什麽會跟我說這些,難道他不怕我將此話學給都書言聽嗎?

“徐海,你有多少年沒見過你父親了?”趙守全突然轉頭問道,沒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語道:“我看過你的資料,你父親離開你很久了吧。”

“嗯。”

“其實某些地方我們很相似,我的父親也離開我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樣。”

我微微一驚,“你的父親……”

“死了。”趙守全平靜的語氣中透著落寞,“他曾經也是牡市的警察,在我十多歲的時候被歹徒用刀捅死在西巷,足足八刀,心髒被紮成馬蜂窩……後來我就被都局長收養,他與我父親是同事,那時候的他剛剛坐到我現在的位置。”

“你的養父?”

“差不多吧。”趙守全說:“不過我們的關係並不融洽,說到底還是對犯罪的理念不同,我認為罪犯就應該嚴懲,不然怎麽向被害者的家屬解釋法律的作用?而他卻喜歡和罪犯打交道,尤其是死刑犯,甚至溝通的次數比下屬還要多,他就像是一個聽故事的客,而那些罪犯就是給他講故事的人。”

“就因為這?”我撇撇嘴表示不理解,“隻要罪犯繩之以法,都局長做什麽很重要嗎?又不會減輕他們的判刑。”

“很重要!”

趙守全語氣突然變得鏗鏘有力,“我的父親,正是在他的熏陶下,變得對罪犯憐憫和同情。當時我父親抓到一名販毒的小子,那人家庭困難,父母都臥病在床,我父親將他送進監獄後偶爾會去那人家裏送些吃的和金錢,甚至在量刑期間,我父親還為他說過好話。

可結果呢?那小子出獄後繼續混社會,一次牡市警方配合的緝毒行動中,我父親再次遇到了他,追捕時我父親本能打死他,卻沒有開槍。

追到西巷裏,他卻將我父親捅死,逃之夭夭。

後來那小子被都局長帶人抓到時,竟沒有一絲的懺悔,就好像我父親該死一樣!

徐海,這他媽就是人性!罪犯就是罪犯,警察和罪犯談什麽同情?如果我父親不對他發善心,他就不會死在那樣一個畜生手裏!他就還可以在我身邊,教我讀書做人,我也不用寄人籬下近二十年!”

說到此處,趙守全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盤上,我的心裏也泛起酸意,他的父親是個好警察。

“徐海,你說!是我錯了還是都局長錯了?”

趙守全的問題令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與兩人接觸的時間都不長,直到前些天還是在被他們追捕的階段。但就心裏而言,我比較偏向趙守全,雖然世界上有很多李善仁那樣的罪犯,但犯罪就是犯罪,在法律和道德麵前,法律代表著絕大數人的正義。

“算了。”趙守全歎息道:“跟我說說你的父親吧,我很好奇,是什麽影響你成為今天的樣子。”

我心中有感,喃喃道:“我對他的印象並不深,隻記得他是一個很懦弱的人,平時不喜言語,經常許久都見不到他的笑容。怎麽說呢?我們之間仿佛有著一層隔膜,他對我,對我母親都很好,每天給我們做飯,有什麽要求也是無底線的答應,甚至我母親打過他的巴掌,他也是淡淡笑著,連一句髒話都沒有。

但正是這種態度,讓我在他的身上找不到父親的感覺,可能話說起來很矛盾,不過這就是我記憶裏的印象。

如果非要打個比方的話,他就像是大海,包容著我們家庭裏的所有負麵情緒,一個任勞任怨的普通男人。”

趙守全聽完我的話微微點頭,“他對你母親怎麽樣?”

“極好。”我毫不猶豫的答道:“在我印象裏,他們似乎都沒有吵過架,隻是母親死去的那天,兩個人拌過嘴而已。但這也是我聽說的,我父親不太像是會和我母親拌嘴的人。”

“他愛你的母親嗎?”

“愛!愛到卑微的感覺。”

趙守全若有所思的回應,“你愛白珊珊嗎?”

“我……”

這一刻,他問的很平靜,我卻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