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使命

天雷陣陣,黑雲壓頂,唯一的光亮便是悄然出沒的閃電。

紫雷凝成一股,顏色深沉將近墨色,年輕人臉色驟變,風力在他周身形成透明的壁壘,將他牢牢護住。

“這孩子不是很機靈啊。”斐秋感歎一聲,也不急著放出大招,隻是不斷蓄力,眼睛緊緊盯著年輕人,隻要他稍有動作,天雷就能立即劈下。

蘇紫被疾風吹得站不住腳,搖搖晃晃地躲在斐秋身後,而斐秋的衣服經她扯過一次後,從脖頸處往裏漏風。“嗞啦”一聲掩在雷鳴中,襯衫下麵的幾顆扣子也徹底報廢,整件衣服豪邁地隨風揚起,好像隨時要脫離他的身體自由飛翔一般。

“……”斐秋:“我就這一件衣服。”

他憤怒道:“去死吧你!”

天雷倏爾劈下,經過風罩時空氣波動了一下,接著**,眨眼間就落到了年輕人身上,隻聽年輕人慘叫一聲,如折斷翅膀的風箏般直直墜落下來。

風驟止,烏雲散,雷電偃息,天空終於恢複清明。

有黑煙從年輕人墜落處冒出來。

“雷雨天飛這麽高,你以為你是避雷針啊?”斐秋緊了緊襯衫,不屑道。

蘇紫問道:“他怎麽樣了?”

“沒死。”斐秋隨口道。

正說著,不遠處一個人衝天而起,不過此人渾身焦黑,唯有光頭鋥亮,蘇紫一怔,險些沒認出來,年輕人大喊道:“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你們死定了!魏安嶺,記住這個名字!你們將永遠承受我最惡毒的詛咒!”

斐秋:“……”

蘇紫:“……”

“這中二病晚期患者究竟從哪個次元跑出來的?”斐秋道。

蘇紫默默搖頭,這場伏擊,從開頭到結尾都跟鬧著玩兒似的,實在不明白他們出現有什麽意義,這個組織能存活到現在,也是得天相助啊。

年輕人已經跟一陣風似的跑了,頭都不回。

原本他是不必受重傷的,風屬性異能最是敏捷迅疾,可他偏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不光強攻,還非站在空中當靶子,落得如此下場也是活該。

若是平常時期,為了防止日後生禍,斐秋肯定要留下他,但他眼下體力不支,根本追不上,隻能以後多多提防了。

“我們走吧,希望天黑前能出去。”蘇紫道。

斐秋點頭,剛邁出一步,整個人就往前撲去。蘇紫眼疾手快轉身接住他,慢慢將他放平躺在地上,頭枕著自己的腿,蘇紫被他一聲不響就暈倒給整懵了,一係列反應都是下意識的行為,半晌才去探他的呼吸,很平穩,心髒跳動有力,似乎並沒有什麽大礙,但蘇紫叫了他幾聲,他卻依舊不醒。

蘇紫隻好將他扶起來,背著他往山上走,燎原刀提在手裏開路,她很細心地劈開前方茂密的枝丫,以防掛到斐秋。走了約莫半個小時,蘇紫站在原地喘了口氣,虧得她是習武之人,背著他爬山也能撐得住,隻是斐秋比她高了不少,難免不得力。

休息片刻,蘇紫繼續趕路。天地之大,除了她腳下踩到樹枝枯葉時發出的細微聲響,竟連蟲鳴都十分稀少。蘇紫並不是害怕孤獨的人,且不說自小孤僻不合群,便是之後那兩年裏,她也是習慣了一個人住,麵對空****的房間毫無感覺。

一切改變的源頭,都是從遇見斐秋開始。

前行的路太枯燥,蘇紫忍不住胡思亂想,遇見斐秋之前,她想象中的非文是什麽樣子的呢?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幾乎是賞金圈內最頂級的一批人,無所不能,隻可仰望。

可他現在,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蘇紫扭頭看了斐秋一眼,他的下巴擱在她肩上,側臉削瘦蒼白,鳳眼狹長,平常總有種雲淡風輕的懶散,如今卻平添了絲脆弱。

賞金圈裏每個任務都有危險性,時刻伴隨著傷痛與死亡,蘇紫也不例外,這兩年,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添了不少,才磕磕絆絆走到現在。但僅是這幾天,就比過去兩年加起來還要危險得多,她卻全須全尾地好好活著,甚至都沒受什麽傷,歸根結底,是每次危險來臨時,斐秋總擋在她身前,所以他才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直到撐不住……

他走下神壇,來到她身邊,其實也隻是血肉之軀。

蘇紫終於登上崖頂,目之所及一片蒼莽,光靠腳走,不知道要走到何時,這種時候,要是有瞬間移動的異能,該是有多方便。她歎息一聲,往公路走去,希望能遇見來往的車輛,雖然這個願望經過異能擴散變得極其渺茫。

手機鈴聲響起。

蘇紫微頓,順勢將斐秋放下休息,手機還在不停地響,蘇紫眼睛不斷地順著聲音瞄過去,卻忍耐著不去動,最終她用幫他看看的理由說服自己,從他口袋裏拿出了手機。

那邊的人好像能看穿接電話的人一般,還沒等她看清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鈴聲戛然而止。蘇紫手微僵,看到了一個未接來電——192SB。

她想起之前在賓館裏被奇奇咬碎的手機,那時也是這個人給斐秋打電話,以斐秋的身份,能知道他的號碼,並且這麽頻繁聯係他的人,應該屈指可數。就她所知,寒風是一個,深白也是一個,至於還有沒有其他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怎麽了?”斐秋道,他的聲音低微,有些啞。

“哦,”蘇紫平靜道:“剛才有人給你打電話,我沒接,你看看要不要回。”

她將手機遞給斐秋,斐秋看了一眼,滿不在意地說:“是深白啊。”

他回撥了過去,蘇紫悄悄覷著他,見他神色自然,好像真的不避諱,便正大光明地坐一邊旁聽,反正她也是挺在意的。

鈴響了一聲,那邊就立刻接通了。

“阿秋?”很溫柔的男聲。

“剛解決了一個雜碎,沒來得及接,有事嗎?”斐秋道。

那邊沉默了幾秒,說道:“江城已經安排妥當了,你們什麽時候到?現在有危險嗎?需要我派人幫你嗎?”

斐秋:“明天吧,或者後天,你不用出手了,把自己撇清就好。”

那邊輕輕笑了一聲,“阿秋,你信不信氣運?”

話題跳轉太快,斐秋眉一挑,“你要改行算卦嗎?”

“我隻是覺得,古往今來,青史留名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有氣運加持,他們要辦成一件事,無論天時地利還是人和,都會為之推波助瀾,改朝換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要麽亡國之時,古人怎麽總是說氣運盡了呢。”他講話慢條斯理的,聲音中透出從容自信。

斐秋:“所以呢?”

“從西河讓你帶走蘇紫,再到展眉叛變,還有賞金界大變動,我們從劣勢逐漸轉優,這就是氣運。”他低聲道:“或者說,我們是被白鹿選中的一批人。”

“注定要將三百年多年前未完成之事給完成,這就跟‘氣運’一樣,是‘使命’。”

斐秋皺起眉,深白的話意有所指,似乎並不是在跟他說。

“你是昨天在醫院給我倒水的人。”蘇紫突然道。

斐秋一怔,“什麽?”

蘇紫看了他一眼,電話那頭聲音揶揄,“你喝的水啊,是我倒的來著。”

蘇紫從聽到他的聲音起,便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半晌才想起來是在哪裏聽過。好在是昨天,而他又沒有刻意改變聲音,她才能及時反應過來。

“所以是你解開了我的記憶?”蘇紫問。

“對。”深白爽快地應了。

斐秋脫口而出,“深白,你為什麽事先不告訴我!”

隱隱是質問的語氣。

“嗯……當時在展眉的醫院裏,我不方便現身。”深白緩聲道:“之前通電話的時候,我已經跟你說過要恢複她的記憶,你也是同意了的。本想跟你匯合商量個計策,可那幾天麻煩頻頻出現,你們行蹤不定——計劃總趕不上變化不是嗎?而且,蘇紫是我們的重要合作夥伴,我自然會用最安全溫和的法子恢複她的記憶。”

他頓了頓,語氣微沉,“阿秋,你最好不要關心則亂,這條路太難了,當初拉你入夥時我就說過,犧牲都是在所難免的,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要背上怎樣的罵名,我非完成不可。”

斐秋沉默了。

蘇紫想起在醫院見到的深白,他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年紀看起來不大,氣質卻很穩重,溫和有禮地像個貴公子。

真是不可以貌取人啊,蘇紫心想,深白剛才那些話,字字句句都帶著安撫,又委婉地提醒斐秋,告誡他不該逾越,而最後一句,卻斂了溫和,透出直指人心的鋒芒來。

他很冷靜,部署都是為大局考慮,既擅謀略,又懂人心,在白鹿擺出的棋盤中,他是棋手。蘇紫都能想象出黎組織兩個首領的分工——斐秋衝鋒陷陣,深白運籌帷幄。

“去江城吧,盡快拿到《白鹿傳記》,如果有什麽需要,隨時聯係我。”深白輕聲道。

斐秋眼睫微垂,不知心裏在想什麽,淡淡“恩”了一聲。

“那麽,祝你們好運。蘇紫同學,期待與你再次見麵。”

電話掛斷。

蘇紫:“我們怎麽去江城?”

斐秋抬起頭,蘇紫表情平靜,似乎方才的談話對她沒造成任何影響,他忍不住問:“你現在有什麽想法?”

蘇紫眨了下眼,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你說對深白嗎?隻是確定了一些猜想而已。”

斐秋一瞬不瞬地凝著她。

蘇紫繼續道:“我第一次真正接觸這場動亂,其實是在綺尚見到你們三人。那時我算是圈外人,什麽也不懂,對賞金圈的了解僅限皮毛,更是不可能知道你們幾位大人物所代表的立場。後來你斷斷續續跟我說過一些,我才差不多明白勢力劃分,你和深白的黎組織是為了封印異能,西河的白鴿是中立,青蓮與鬼驍的異組織則是要至高無上的權力——其實西河早就隱晦地提醒過我了。”

“至於我的想法?”蘇紫眼神暗諷,“這場動亂,其他組織都是配角,在白鹿計劃中,已經晚了十幾年。唯有你們,都出身異組織,關於‘白鹿’,往大了說是關乎全人類的未來,往小了說,其實就是你們的內鬥而已。”

扯上整個賞金圈,陪你們上演一場成王敗寇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