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山路伏擊
蘇紫也察覺出了自己的不對勁,記憶裏出身將門,父親威嚴冷硬的麵容,母親淳淳教導的溫柔都在慢慢模糊,分明前不久還像利刃刻在腦子裏一般清晰,為何僅僅幾天時間,就變化這麽大?
還有偶爾閃現的畫麵,少女孤寂的背影,學校裏人潮湧動,以及歡場上的聲色犬馬,一幕幕陌生的場景,仿佛水到渠成般回憶起來,一點兒都不突兀。
那似乎是她原本的記憶,隻是被還回來了而已。
蘇紫不由得對斐秋的話又信了幾分,但記憶回歸總得有契機,被更改的記憶,需得有“鑰匙”才好解封。她狀態不對似乎是從進展眉的醫院開始,那之後她接觸了什麽人呢?領他們進接待室的醫生,展眉,還有就是……給她取水的那個年輕男人。
蘇紫想了想那個男人的麵容,心中悚然一驚,她的記憶力不算差,可就幾個小時,她已經不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了。
給她解封的人會不會是他?如果是的話,那他顯然就是深白!
不過,他為什麽不大大方方地現身?斐秋當時也在,他卻沒去相見,他在打什麽算盤?
其二……如果他不是深白,那深白又是何人?據斐秋所說,深白還沒有遠程操控記憶的能力,那麽當時出現在醫院的人還有誰?
蘇紫輕歎一聲,皺著眉揉了揉額角。
“怎麽了?”斐秋出聲道。
蘇紫看了他一眼,道路上車輛極少,他連開車都是漫不經意的,這瞟一眼那斜一下的,但他雖然表現得很輕鬆,蘇紫卻莫名嗅出一絲凝重的氣味。
她猶豫片刻問道:“深白……他長什麽樣子?”
斐秋眉梢輕揚,一雙鳳眼在她身上打量片刻,慢條斯理道:“長得……還可以,勉強算帥吧,個子沒我高,身材沒我好,皮膚沒我白,眼睛沒我大,鼻子沒我挺,連打架都不及我——你想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不如多看看我,比我醜就是了。”
蘇紫:“……”
早知道問他得不到什麽正經答案,他想說的時候,講得頭頭是道,不想說的時候,開局一張嘴,就知道胡扯。
跑車駛上盤山路,蘇紫側頭往車窗外瞧了一眼,並不寬闊的公路僅能容兩車擦身而過,她一眼望過去,就看見陡峭的山壁和深不見底的懸崖。
“這地方太危險了。”蘇紫說。
斐秋一笑,“我車技很好的,放心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蘇紫抬頭看了眼車頂,眼中浮起擔憂:“如果有人襲擊,我們所處的位置很不利。”
斐秋這才斂了笑,淡淡道:“埋伏是肯定有的,盤山路險峻,他們隻有處於上風,才敢對我出手,咱們也好早些金蟬脫殼。”
“你有幾分把握?”蘇紫還是放不下心來,“你要是失手,可是一車兩命。”
斐秋忍不住笑出聲,眉眼俱彎,“放心——”他半個身子湊過來,在蘇紫耳邊低聲道:“你叫聲好哥哥,我保證你周全。”
熱氣拂在耳邊,蘇紫肩膀一顫,麵無表情地推開他,強自鎮定道:“你想多了。”
斐秋順著她的力道坐直,卻突然一個急刹,跑車製動極好,立時就定在了原地,蘇紫反應很快地按住車門穩定身形,右手握住燎原刀柄,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別緊張,隻是前麵有一堆三角釘而已。”斐秋雲淡風輕道。
“一堆?”蘇紫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這就是人為了吧?他想怎麽脫身?
不遠處的上方,亂石雜草掩映下,有個身材精壯的男子趴伏著,見賓利在他們布下的陷阱處停下,輕哼了一聲,伸手按在耳麥上冷冷說道:“啟動第二項計劃。”
“這麽腦殘的陷阱是哪個奇葩想出來的?”斐秋刻薄道,“肯定不是青蓮的人。”
他說到此處臉色微變,一直保持警惕的蘇紫立刻發現了,她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升騰而起,斐秋慎重地接著說:“一般來說,腦殘的想法,是最難以揣度……”
他話口未閉,一陣猛烈的風忽然吹來,車身顛簸了一下,好像下一刻就會被吹起來似的,讓人心驚膽戰。斐秋當機立斷推開車門,一手拽住蘇紫的手腕,還沒等他邁出去,一陣比方才還強力的颶風刮來,將斐秋又摔進車內,隨後車門砰地被暴力闔上,整輛車被風拋上半空,推向了萬丈懸崖。
在這緊急的時刻,蘇紫不知是不是腦抽了,竟福至心靈般地問道:“這就是你想的金蟬脫殼嗎?”
斐秋撲到她身上,掰開車門,抱著她撞了出去,風聲灌入耳中,帶著他嚴肅的聲音:“不,這是玩脫了。”
蘇紫心裏有句罵人的話不知此時當不當講。
兩人快速墜落,明知道抱在一起隻會令獲救幾率降低,蘇紫還是忍不住攀上斐秋的脖頸,聲音有些抖,咬牙道:“你放開我,興許誰運氣好還能活下來。”
話剛說完,整個人猛地頓住,蘇紫低叫一聲,驚魂未定地抬頭看上去,隻見一根極細的鋼絲長長伸出,一端連著什麽堅硬的鐵器紮進岩石中,另一端卻從斐秋手腕上的鐵腕扣中伸出,將兩人險險地吊在山壁旁。
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戴手上的。
“還說讓我放手,你這明顯是口不對心啊。”斐秋打趣道。
蘇紫臉色微沉,卻也沒跟他置氣放開手,何況他的手臂也在緊緊錮著她腰身,一時半會兒想來沒性命之憂。隻是形勢比人強,兩人此時不得不保持著緊貼的姿勢,蘇紫十分不自在,皺眉問道:“接下來怎麽辦?”同時還沒忘了說一句,“我的刀……”
這刀倒也沒什麽金貴的,隻是說不定是她家裏傳下來的,好歹是個念想,不過眼下的情況,人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她也沒癡心妄想再找到燎原刀。
“沒丟呢。”斐秋晃了晃右手,兩人險而又險地隨風搖擺,蘇紫忍不住抱得緊了些,暗暗磨牙,這人這麽愛作死,前半生怎麽就沒作死他呢。
“呦,還挺沉的。”斐秋嘖了一聲,蘇紫往下瞧了一眼,隻見她的長刀孤零零地吊在下方,有個精巧的倒鉤扣住鋼絲套在刀柄上,搖搖欲墜,偏又堅持著不墜。
正此時,跑車轟然落地,激烈碰撞中汽油漏了出來,“嘭”地一聲爆炸,震天動地。
兩人掛在上方,都被熱浪灼了一下。
斐秋罵道:“青蓮那個廢物,手下都是吃白飯的嗎?居然叫一群有眼無珠的東西搶了先,咱們要真死在這兒,就讓那廢物後悔去吧。”
蘇紫嘴角一抽,這話說得,多像打情罵俏啊,不知情的還以為青蓮的手下是給他保駕護航的呢。
“看到左下方那顆歪脖樹了嗎?”斐秋摟緊了蘇紫,慢慢往下放鋼絲,“等再往下一點,你就跳過去,我看著你,別怕。”
蘇紫本身隻是擔心掉下去萬劫不複,跳到樹身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自然不會有懼意,不過斐秋的安慰她也收下了,輕輕“恩”了一聲,手掌按在斐秋肩頭借力,縱身一躍,分毫不差地落在歪脖樹上。
她模糊地記得有些小說裏似乎總有男女主跳崖不死被歪脖樹掛住的情節,那時她總覺得是套路,如今親身經曆,才發現懸崖壁的植被是真的茂盛,光延伸出來的矮樹隔三差五就能看見一株。
興許是掛的時間久了,岩石鬆動,斐秋的身子下墜了一些,蘇紫嚇了一跳,連忙道:“你快過來!”
斐秋算了算歪脖樹的承重,有些遲疑,不過還是慢慢**了過去。
兩人從掛在一起,變成了擠在一起,蘇紫還是不變的那句話,“接下來怎麽辦?”
懸崖陡峭,連個緩衝的斜坡都沒有,她又不是古代內力深厚,能飛簷走壁的高手,此時真是別無他法。
“方案一:打電話給深白,叫他派輛直升機來接,咱們應該能堅持到救援,隻是這樣的話,行蹤也就暴露了,個人不支持這個方案。”斐秋語速不快,邊想邊說道:“方案二:咱們有鋼絲,我可以用雷製造墊腳的……”
他眉頭一擰,話還沒說完就被自己否決了,“不妥,會留下痕跡。”
“方案三:有個超人剛巧路過,善心大發,順道把咱們捎下去。”
“你清醒一點。”蘇紫說道。
正經話沒說兩句又開始不著調,蘇紫覺得心真累。
斐秋麵不改色地輕輕揉著自己的肩,接著反複檢查了幾遍腕扣,突然攬住蘇紫從樹上跳了下去!
“斐秋!”蘇紫臉色微白,驚怒交加。
如果腦抽是一種病,隻怕斐秋已經病入膏肓。
這次降落的高度比上次多,斐秋再次將鋼絲釘進山壁中,鋼絲纖細堅韌,一旦拔出來,絲毫看不出痕跡,這或許就是斐秋的方案四。
“夠了,斐秋,這樣不行!”蘇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著聲音道。
但斐秋壓根兒沒想聽她的話,穩定了身形又降落下去。
眼見著就要到底了,斐秋悶哼一聲,連帶著鋼絲一陣顫抖,好像隨時會斷裂一般。
待終於平穩落地,蘇紫腿彎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斐秋卻是毫不講究,直接就躺下了。蘇紫緩了緩,徑直走到他身前,蹲下來握住他的衣領,斐秋抬手握住她的拳,嬉笑道:“打人不打臉,打臉傷自尊啊。”
蘇紫沒理他,另一隻手拽著他的衣領使勁兒一扯,她常年使刀,手勁很大,扣子直接崩裂了幾顆,露出小半個身子。斐秋這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連忙就想坐起來,可剛一動,就疼得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的脖頸下方到肩胛處一片淤青,在白淨的皮膚中顯得異常紮眼。蘇紫之前叫他停下,並非擔心掉下去,而是他的手臂一而再再而三承受下墜的力道,再嚴重些說不定會廢掉。
不過眼下看來,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頂多是拉傷罷了。
斐秋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滿不在乎地安慰道:“沒事,我有自愈異能,養兩天就好了。”
有自愈異能,所以可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為所欲為地可勁兒造。聽他說這混賬話,蘇紫恨不得在他的傷處狠狠來一拳——但她也是明白有多痛的,終究是忍住了沒下手。
“斐秋,如果你再像今天這樣將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一意孤行,我想咱們結伴一起走的路也就到頭了。”蘇紫眉眼平靜,語氣沒有一絲波瀾,“我還沒做好同伴因為一些可笑的理由死在我麵前的準備。”
認識斐秋這幾天,過得簡直比她有記憶來的日子都驚險刺激,她覺得她真的承受不住,有些話必須得說清楚。
斐秋的笑容頃刻間就淡了,好像常年遮在他臉上的雲霧被浮開,終於露出了那麽點兒本來麵目,他注視著蘇紫,眼神認真又安寧,半晌輕輕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