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套路與反套路
蘇紫不說話了,他們既然這麽有把握,就說明有絕對的證據,斐秋那麽年輕,有些太核心的東西,隻怕他也接觸不到。
“你的記憶……”斐秋皺了皺眉,語氣裏帶了點試探和小心,“恢複了多少?”
“沒有恢複。”蘇紫毫不猶豫地說:“什麽都不記得,我和你的討論,並不代表我已經相信了你,隻是覺得你說的解釋的確是最合理的,所以我可以暫時按這個方向走,直到我自己找到認定的真相。”
斐秋輕輕笑了一聲,手指悄悄握緊方向盤,隻不過是幾天時間,她就從有些保守、有些靦腆的鄰家姑娘變成了充滿冷漠防備的合作夥伴。
她的確是變了,但這種改變有別於被追殺暗算磨練出來的警惕,而是由內而外散發。
兩年的記憶封鎖和誤導,確實需要時間來適應,太過突然的記憶解封,就如水壩大開,洪流迅猛而出,很容易衝垮理智,反而不利。
不過……她的記憶絕對出了問題,看來他得聯係深白,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斐秋重新發動車,低聲道:“等到了江城,我會叫深白給你解封記憶。”
蘇紫點頭,“眉眉的情感缺失,跟異能有關嗎?”
“有。”斐秋從懷裏摸出一盒薄荷糖,拇指推開蓋子,倒進嘴裏一顆,“那是一種對腦部更精密的控製,具體是怎麽操作的我並不知道,聽說隻有從小就顯露出醫學天賦的人才會被這樣對待,好讓他們心無旁騖,更冷靜的工作——在青蓮眼裏,這就是‘人之所以活著’的唯一用處了。”
“把所有人都當棋子嗎。”蘇紫低聲道,隨後又疑惑道:“那你們為什麽沒被這樣對待?”
“太危險了啊,科研人員很少接觸外界,身處的環境相對平和,情緒就不容易激動,那異能才能更完美的控製。而我們時刻命懸一線,又總是外出,萬一臨陣倒戈怎麽辦?況且這種東西用得多了,破綻也大,組織成員關係錯綜複雜,很多情況幾個人對下口風,根本瞞不住。”斐秋解釋。
蘇紫微微皺眉,問道,“你是想威逼還是利誘那個對眉眉用異能的人,幫她解除異能影響?”
“為什麽要這麽麻煩?”斐秋笑道:“管他是誰幹的,隻要異能再次被封印,以往所有的異能都將消失,展眉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倒也是,關於異能的問題,沒有什麽是封印白鹿不能解決的。
之前突如其來的記憶片段出現,打亂了他們的討論,蘇紫這會兒想起來,又續上話題,問道:“你說有三個人是被安插進來的,那除了西河與眉眉,還有誰?”
她頓了一下,眼神有些糾結,語氣變得不確定,“李尋樂和白緋衣,他們又是什麽立場?我總覺得他們不該……如果是裝的,那得是影帝級別的演技吧?”
疏不間親,她跟斐秋才認識沒幾天就能不避諱地討論走過兩年的朋友,可以說是十分坦誠相待了。也是因為,她實在是沒辦法去分辨,在白鴿發布帖子之前,她甚至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兩個來頭那麽大的朋友,也不知道是她太傻,還是西河與展眉偽裝得太完美。
終究還是太過信任了吧,畢竟兩年患難與共。
“按理說藏得更深的人,背景就更大吧?”蘇紫自嘲一笑,“就算你說他們兩個其中一人是青蓮,我都不會再驚訝。”
“真厲害啊。”斐秋感歎。
蘇紫:“什麽?”
斐秋朝她眨了眨眼,“好巧,還真是青蓮。”
蘇紫一僵,不可思議地說:“連異組織的首領都親自上陣了,你們黎組織就沒什麽動作?”
“我們哪敢明麵上安插人。”斐秋聳肩道:“反正關於你的資料,我們在內部也能看到,何必再冒險。而且你看,現在西河中立,展眉倒戈,你身邊也就剩個青蓮不知底細,我們的形勢一片大好啊。”
“這些都是不確定因素……”
“事在人為。”斐秋截住她的話,伸手把薄荷糖遞到她麵前,“現在還討厭這個嗎?”
“不喜歡。”蘇紫推開他的手,憂心地問:“青蓮是誰?”
斐秋順勢將薄荷糖放回口袋裏,想了想,才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我們也不確定,有幾個懷疑對象,但都沒有足夠的證據。”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蘇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不善道:“既然沒有確定,你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我身邊有三個被安插過來的人,逗我玩兒呢?”
“怎麽會,”斐秋說道:“隻是他們兩人嫌疑最大,不得不防,跟你說一下,讓你順便多個心眼兒罷了。”
“你沒見過青蓮?深白呢?西河?”蘇紫稍稍猜測,又想到一種可能,“異能?”
“對。”斐秋好像化身成了問答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青蓮的異能是意識轉移,這個異能其實就有點像長生不老了,他可以通過意識轉移,換新的身體,不局限於生老病死,有近乎無限的生命。隻不過轉移前需要準備的時間長一些,還有一段虛弱的適應期,以及宿主的意誌強弱也對他掌控身體有一定的影響,通過這些線索,我們一步步篩選,最終確定的有五個人。”
蘇紫比較務實,對於那五個人具體是誰並不大關心,她更想知道斐秋之後在打什麽算盤,“我們去江城幹什麽?”
“拿《白鹿傳記》。”斐秋道。
蘇紫吃了一驚,“異組織總部防禦應該是很嚴密的吧,我們能闖進去偷走它嗎?被發現的話恐怕就插翅難逃了吧?”
斐秋一笑,眼睛微微眯起,鳳眸更顯得狹長,像狐狸一樣微微透著狡猾,“為什麽要去總部?你這麽重要,我怎麽可能帶著你去冒險——我說了是去拿,不是偷。”
蘇紫若有所思,斐秋繼續講下去,“我之前就說過等《白鹿傳記》送過來,但是夏城異能爆發太突然了,隻好改變策略。再者黎組織總部不安全,所以我安排了三撥人,一隊盜取《白鹿傳記》並往連城趕,二隊在江城吸引視線,三隊將書藏起來,等我們到江城接收。”
“你沒注意到嗎?咱們現在走的方向是連城。”斐秋道。
蘇紫對行進的路線一直有模糊的印象,好歹是住了兩年的城市,她來回做任務,也是比較熟悉的,經斐秋提醒,腦子轉得飛快,下意識說:“聲東擊西?”
斐秋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沒猜錯的話,青蓮應該會適時在封鎖線上安插自己的人,咱們一旦出現,就會被當成靶子打,並且給他提供行蹤。那麽隻要我們不交匯,青蓮的注意力大多就會放在一隊上,咱們隱蔽點去江城,安全性會大大增加。”
“我告訴李尋樂,我們要去江城,本來就是個煙霧彈,不管李尋樂是不是青蓮都沒關係,隻要這個信息傳達出去就好。”
蘇紫瞥了他一眼,這家夥故意的?
“那萬一青蓮順著你的思路想,反而加強了江城的警戒呢?”
“加強是肯定的,別忘了還有二隊在攪混水呢。”斐秋促狹一笑道:“萬一我就鋌而走險,賭他謹慎多疑,不會在一隊上費心思呢?再說江城是異組織的主場,但畢竟我們也經營了不短的時間,還能沒點兒自己的後路嗎。”
真的是套路與反套路,蘇紫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才猶豫著問道:“這就是臨時變動嗎?”
“恩,時間有限,來不及做更周全的規劃了。”斐秋說道。
蘇紫點點頭,沉默下來。僅僅是一個臨時變動,就這麽複雜,充滿試探與轉折,那麽他們籌謀了兩年,甚至更多年的計劃,又該是多麽繁瑣龐大?怪不得那麽有信心讓她自己墜入網裏,心甘情願去打開《白鹿傳記》……
蘇紫想到此處,心髒忽然一窒,寒意陡然蔓延——就算青蓮的計劃失敗,她現在不是依舊要去打開《白鹿傳記》嗎?
兜兜轉轉,最終一切還是向著他們的計劃靠攏。
這是多深的謀略和運氣?
她覺得自己就好像一件有思想的物品,隨著別人的安排一步步往前走,其實她也有別的選擇,但每一次麵臨選擇的時候,最便捷也最可靠的,總是別人的安排。論背景、論人脈、論心機,她委實比不上這群慣於算計的家夥。
就連她僅有的一點優勢,都有可能是別人的嫁衣,她既無奈又不甘,既不能扭轉局勢,也不能就此放棄。若是態度太過強硬,兩邊的人,哪一方給她來個武力鎮壓,她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蘇紫在心裏輕歎,既然翻騰不了幾個浪花,那不如索性隨遇而安,見招拆招吧,隻能延續之前的做法,盡量保全自身了。
就連斐秋,其實也不能全信。剛認識他那會兒,他就滿嘴跑火車,後來更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跟她說所謂的“真相”,倒也不是全然是假,但半真半假、九真一假,她也分辨不出來,實在是被動的很。
幾次三番想過離開他,卻始終沒有成功,他就像個牛皮糖一樣,粘上就甩不掉了,就算她有意躲避,還是會很快被他找到。
歸根結底還是他路子太多,神通廣大的緣故吧。
跑車行駛得很快,中途補充了物資,可想而知餐廳是沒人再做飯了,兩人隻好去超市找了點兒東西對付。
臨近連城,蘇紫突然想起來斐秋被更改的記憶,能令他揭竿而起反抗青蓮,那得用多大的勇氣或者仇恨來推動,她知道這話多半不該問,可還是沒忍住:“你跟青蓮有什麽深仇大恨嗎?還得更改你的記憶?”
斐秋身子一僵,跑車不易察覺地顛簸一下,他眉眼霎時染上陰霾,緊繃的唇角隱隱有一抹戾氣。蘇紫補充道:“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她有點看不得他這個樣子,“我也不是逼你,隻是問問而已。”
斐秋降下車窗,任強風打到臉上,將他的頭發眼睫一並吹地動**不堪,他緘默片刻,低聲道:“我不想說。”
蘇紫“恩”了一聲。
車速並未降下來,斐秋抽出一支煙,還沒點燃,蘇紫開口道:“給我一根。”
斐秋瞧了她一眼,連打火機都沒拿出來,“吸煙有害健康,沒看見煙盒上寫著嗎。”
時隔兩年,他終於有那麽點兒資格管她。
斐秋將香煙外麵的白紙撕開,煙絲通通倒進嘴裏慢慢嚼著,二手煙都不讓她吸。
蘇紫眉骨跳了兩下,反駁的話在嘴邊轉了兩轉,終究是沒說什麽。
斐秋神情這才稍緩,其實那些往事,並無不可對人言,隻是壓抑得久了,偶然被提及,都是將包紮好的紗布揭起來,露出裏麵鮮血淋淋的傷疤。
那些極端的痛苦與憤怒,錐心的怨恨與憎惡全都深埋在心,根本沒有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