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記憶密碼
會客廳並不大，兩張長沙發中間橫著茶幾，就是全部擺設，簡潔明了。
展眉含笑看著對麵兩人，男的相貌俊帥，隻是麵色慘白，女的長相一般，卻有種沉靜的氣質，展眉將煮開的茶過濾，一邊問道：“蘇紫，有段時間沒見了吧。”
“嗯，有幾個月了。”蘇紫點頭。一年前，展眉似乎開始忙碌，偶爾聯係，時常見不到人影，所以距離上次見麵，的確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見到我在這裏，你反應這麽淡定。”展眉視線掃過斐秋，微笑著說：“是斐秋都告訴你了吧？”
“不多，隻是些關於西河跟你的事。”蘇紫輕聲道。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關於你的身世？”展眉問。
蘇紫一怔，連忙問道：“你知道些什麽？”
“知道的不少。”
“以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又沒問過。”
蘇紫一時語塞，這話乍一聽有些道理，但實際上，就憑展眉能接觸到這等機密的事，並且能獨自管理一個研究室的身份，會跟她認識，不用想也知道是故意接近。
她不告訴她真相自然是無可厚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氣憤還是無奈了。
“那我現在問，你能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關於我的一切嗎？”蘇紫認真地說，雙手緊緊握拳放在腿邊。
“當然可以。”展眉抬手倒了兩杯茶推到兩人麵前，回想道：“那是大概兩年多前吧，我25歲，整天跟一群大叔大嬸，大爺大媽一起待在研究室做各種實驗。我加入異組織的時間很早，關於異能的研究已經進行了七年，是第二批研究員，所以雖然我還很年輕，卻依然擁有最高的權限。那天你被送進了我的研究室，呆呆傻傻的，神誌不清，想來應該是被催眠了吧，你知道的，我不怎麽喜歡八卦，隻是恪盡職守地完成上級交給我的任務——采集你的血液及其他樣本，進行儲存以供日後研究。”
“你是現代人，這點我可以十分肯定。雖然我擁有異能，但研究的方向卻更類似於科學，時空穿梭並不是完全虛構，它雖然隻存在人類的想象中，但往後還是有很大可能實現的，當然，目前來說並不現實。基於這最重要的一點，可以確定，你不必再想什麽明朝的事了，那是首領想知道的，你隻需要去尋找屬於你的記憶。”
“那我的家人……”蘇紫忍不住問。
展眉搖頭，“很抱歉，我不知道，也不了解，那不是我的工作範圍。”
蘇紫沉默了，她的記憶就盤桓在腦海中，將軍府的大火與金線紋龍的衣衫最是深刻，如果這些記憶都是假的，那這兩年的生活又算是什麽？
人生中總有很多事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不管展眉所說是真是假，這仍是一條有可能接近真相的路，她現在連自怨自艾的時間都沒有，蘇紫艱難地問：“我的記憶……”
展眉心領神會，“你離開我的研究室後，被深白帶走了。他的異能跟記憶有關，可以修複、更改、刪除記憶，是個很優秀的人。”
“這種異能其實算是催眠的放大版，想要解除，通常有兩種方法，一是異能者主動為你恢複記憶，二是接觸到異能者設置的，某些特定的詞匯或者畫麵。雖然不知道深白有沒有設置提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絕對用了‘密碼’。這種‘密碼’是獨一無二的，你隻能去找到他，親自幫你解除異能的效果，其他記憶異能者在不知道‘密碼’的情況下，是無法幫助你的。”
“深白，他在哪裏？”蘇紫聲音微啞。
“大多數時間他都是在總部待著的，正好，我這裏出了大問題，估計得調回總部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問問。”展眉雲淡風輕地說著，一邊小口啜飲茶水，是西湖龍井，蘇紫最喜歡的茶。
她總是很細心，也很用心。
跟他們四人相處時，她是後勤，事無巨細都安排地妥妥帖帖，每個人的喜惡習慣，她都記得清楚，總是以別人的需求為先，自己卻無欲無求。
“不用了，我之後……會去找他的。”蘇紫拒絕了她的幫助，她太了解了，展眉說“問問”，就真的隻是“問問”而已，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還是自己聯係妥當些。
蘇紫眉頭微皺，展眉雖然並沒有在一開始告訴她真相，但相識兩年，她從來沒有在回答問題時隱瞞什麽，關於她的身份與工作，她也沒有說謊，隻是說的並不完全而已。所以對於展眉的這一番話，她心裏有一半相信，另一半，是無法輕易否定的記憶，還有前兩天腦海裏突然浮現的那個青衣男子，行在山間，滿目孤獨。
她心裏一抽，針紮一般驟然疼痛令她猝不及防地弓起身子，斐秋立即按住她的肩，將她半摟在懷裏問道：“怎麽了？”
展眉放下茶杯注視著她，蘇紫擺擺手，緩了口氣說道：“沒事，我沒事。”
她轉頭看向斐秋，他的眼睛深處，暗綠消褪了不少，反而顯出一種濃稠的墨色。她隻覺得一陣恍惚，目光無意識移動，煮茶時濺出的茶水將茶盤沾濕，晶亮的水漬在她眼裏忽然扭曲，她看到了將軍府。
畫麵轉變，書房裏，穿著輕甲的將軍在牆壁上輕叩，兩邊大開的書櫃悄然閉合，將他的身影完全遮住。這是一間隱秘的石室，逼仄又簡陋，他走到盡頭，手掌貼在石頭上，手臂使力，細小的石塊掉落，居然出現一扇石門，被他推開，而原本的牆壁嚴絲合縫，完全看不出來別有洞天。
他走進去，不遠處便能看見一個身著青衣的削瘦男子背對著他站立，懷裏似乎還抱著什麽東西。
將軍唇齒開合，似乎說了句什麽話，蘇紫隻能看見畫麵，卻完全聽不見聲音，隻見那個青衣男子轉過身來，他懷中臂彎處，竟是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
蘇紫心神大震，這個青衣男子，正是她那天在腦海裏所見到從山上下來的人！
將軍似乎和青衣男子很熟悉，他快步走上前詢問了什麽，兩人沒說幾句話，似乎爭吵了起來。越是聽不見，越是抓心撓肺，蘇紫努力分辨著兩人的唇語，卻看不出什麽意思，但看神情，青衣男子似乎在有意回避著什麽，而將軍眉眼淩厲，強勢迫人。
片刻的沉默後，兩人又說了些話，青衣男子臉上有淡淡的歉意，眼神卻十分堅定，不可動搖。最終，將軍似乎是妥協了，他搖了搖頭，從青衣男子懷裏接過嬰孩，青衣男子如釋重負，朝將軍深深一揖。
他留戀地看了嬰孩一眼，笑意清淺，隨後不再猶豫，轉身離去，他的步伐輕快，背影灑然落拓，好像前方就是早已預知的命運，而他孑然一身，無畏無懼。
蘇紫臉色微白，隻覺得一股暖流順著手腕經脈往上蔓延，她驟然回神，展眉彎腰握著她的手腕，靜靜地凝視著她，見她眼神有了神采，才放開手詢問，“好些了嗎？”
蘇紫默不作聲地點頭，自從遇見斐秋，她便接連看到了與從前不同的畫麵。那個青衣男子究竟是誰？他懷中抱著的那個嬰兒又是誰？他為什麽要將那個嬰兒送給將軍？她記得將軍隻有她一個女兒，那麽……
她忽然有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難道她不是……
她不敢再深究，將思緒轉到另一邊，對比從前看到類似一幀一幀的場景，這次無疑是最連貫的畫麵。
“斐秋，如果眉眉說的是真的，你之前說沒有隱瞞我，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情卻不對我說？”蘇紫抓著斐秋的衣袖問道。
斐秋表情很平靜，反握住她的手，解釋道：“這對我來說是不利因素，本來想等回到總部後再告訴你，但是既然展眉要說，我也沒法阻止。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讓深白解開你的記憶。”
“或許，你也需要深白幫你……”展眉突然插了句話，手指點了點腦袋，“瞧一瞧。”
斐秋眼神驟然冷厲，“你什麽意思？”
展眉緊緊盯著他，將他臉上的表情一寸寸收入眼底，半晌才搖頭說道：“你要反首領，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不管你是不是裝出來的，有些事倒也可以告訴你。隻是我知道的也不多，比如你原本不是孤兒，因為首領的決策才失去雙親，比如你的記憶是經過深白修改後的，因為你的潛力驚人，首領想收為己用。”展眉語氣輕鬆，慢慢走到茶幾另一邊坐下。
蘇紫瞧了斐秋一眼，他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他是在緊張嗎？蘇紫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她一直被蒙在鼓裏，連記憶是真是假都不能確定，現在斐秋居然也麵臨著這樣的問題，她是不是該說一句“風水輪流轉”？
雖然知道深白一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能知道一個認識的人也同樣深受其害，她又有種悲哀的欣慰，總歸不是她一個人了。擁有大無畏精神的人是英雄，而這種人通常都特別稀有，所以得到人們再多的稱讚褒獎也不為過，而她……還是讓她做個自私的普通人吧。
斐秋眉眼沉靜，他略微思考，說道：“深白……照你這麽說，他從很早開始就為青蓮做事了？他現在才二十多歲。”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比別人優秀，當其他人還在攀爬著難以逾越的山峰時，他們已經站在峰頂，一覽無餘。”展眉淺笑，眼神輕柔，“為什麽同樣是天才，你卻叛出了組織？”
“你自己也是天才，不懂嗎？”斐秋語氣微諷。
“我不一樣，我大腦的深層邊緣係統，包括了大腦的底麵與大腦半球內側的皮層，也就是邊緣葉，以及皮層下的腦結構，和前額葉……”她看到蘇紫眼中的迷茫，頓了一下，將語言轉換地更加通俗，“其實就是情感調節中樞出了些問題，我從小就感受不到情緒。不過這影響不到我的生活，雖然很多東西我無法理解，但是可以學，比如微笑，這真是非常便利的表情，幾乎大多數情況都能應對。”
“但我一直無法理解的東西是欲望。”她問，“很多不明智、不合理的選擇都是因為欲望，你也是嗎？斐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