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黃雀在後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一對年輕男女邁出一所高檔餐廳，其中女子的穿著很是普通，相貌也並不出眾，隻是氣質裏溫婉中透著絲鋒銳，倒是令人忍不住多看兩眼。而在她身邊的那個男子，全身都是時下最新的限量款名牌，搭配起來卻顯得有些文雅，看起來像個讀書人，隻是眼中不時流露出的精明狡黠，卻多少有些破壞第一印象。
有侍者一路送到門邊，一台賓利緩緩開來，在兩人麵前停穩，接著司機下了車，侍者立即恭敬有禮地打開車門，遠遠目送跑車駛入夜色中。
廢棄工廠裏，受傷頗重的男人將手機放在耳邊，他揚起頭抵著牆壁，額前碎發淩亂，有種頹唐的氣息，“你現在過來？好。”
“我？”他語氣散漫，“沒什麽事，跟鬼驍打了一架而已。”
“總有些架是不能避免的。”斐秋頓了一下，那邊的人聲音溫和，似乎在勸告，斐秋冷笑一聲，“我沒吃虧，他傷得更重。”
“龍鈴也來了，你那邊收到消息沒？當年的事她也算半個知情者，得對她密切監視，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給蘇紫下了蠱。”斐秋微微皺眉，“我不是很懂這個，但那蠱蟲應該不是害人性命的東西，可能是追蹤一類的……”
“不，”斐秋語氣鄭重起來，“我擔心的地方在於蘇紫注意到了蠱蟲，但她既沒有告訴我，也沒有進行驅逐，太蹊蹺了。按理說蘇紫不該記得她，嗯……你查一下他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是，計劃已經進行到了最後階段，她是最重要的一環，記憶也該還給她了，希望她能帶給我們好消息吧。”
那邊又說了句什麽，斐秋沉默好半天，扶著牆慢慢站起來，語氣輕佻：“你開什麽玩笑，她隻是‘鑰匙’而已。”
“哦對了，上次忘了說，我的藥快吃完了，來的時候順便給我帶點。”斐秋說完最後一句掛了電話。他低著頭，大半臉龐隱在暗影裏，昏黃燈光照到他削尖的下巴，毫無血色。
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開什麽玩笑，她隻是“鑰匙”而已。就隻怕管得住嘴，管不住心。
斐秋歎息一聲，揉了揉額角，像是說服自己似的喃喃低語，“還能怎麽辦，她知道真相後不一刀砍死我就夠仁慈了……”
這是一條歧路，與主流相悖，注定會遭受打壓；這是一條不歸路，艱難險阻無數，成敗皆是消亡……
…………
一輛黑色賓利穩穩當當停在樓下，副駕駛出來一個衣著簡單的年輕姑娘，她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裏麵裝了三個大號購物袋，填地滿滿當當。她剛拿起來，左邊伸出一雙手全部代勞了，戴著金絲眼鏡的男子笑道：“你拿鑰匙準備開門吧。”
蘇紫也不推辭，拎上自己的燎原刀走向單元門，電梯平穩上升，“叮”地一聲輕響，電梯門從兩側回收。蘇紫掃了眼樓道及門前，幹淨整潔，她記得自己離開前曾解決了幾個意圖撬門的家夥，想來是被清理了，蘇紫忽然有些感慨，這場風波，夏城究竟會吞進去多少人。
門被打開，蘇紫剛想開燈，卻感覺到了一股不屬於兩人的氣息，借著陽台外傳來的光，黑暗裏客廳的擺件能看出大致輪廓，而正中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雙腿交疊，身材妙曼、曲線玲瓏，顯然是個女人。
“回來了？”那人淡淡道。她的聲音清脆，又帶了點鼻音，很是獨特，蘇紫驚訝地叫了一聲，“緋衣？”
燈光驟亮，驅散了黑暗後，客廳依然有些冷清。
白緋衣應了一聲，她長得很漂亮，五官精致，皮膚嫩白，穿著熱辣惹火，是那種充滿了侵略性的美。
“進來坐啊。”白緋衣招了招手，儼然是主人家招待朋友一般，輕鬆隨意。
蘇紫在她旁邊坐下，李尋樂提著大包小包進來，把東西往茶幾上一放，自己躺到陽台邊的長沙發上。
“李尋樂，你破產了嗎？”白緋衣指著購物袋，皺眉道：“這是要鬧饑荒啊？”
“我哪有你清閑啊，在學校裏給一群小屁孩教書多爽。”李尋樂取下眼鏡，雙手將頭發全部攏到後麵，感歎道：“做生意如履薄冰啊，看我發際線都後退了好多。”
“可拉倒吧，瞧把你給能的。”白緋衣撇撇嘴，她看向安靜的蘇紫，開門見山地問道：“帖子我看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蘇紫坐姿端正，雙手放在腿上，她想了想，慢聲道：“這件事比較複雜，帖子上的內容真假參半，雖然樂樂也有其他的推測，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被很多勢力通緝了。”
白緋衣從另一個城市趕過來，原因不言自明，她現在處境可以說是很不妙，在她身邊隨時有可能被牽連，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下，願意幫她一把，與她共患難，說不感動是假的，並且蘇紫因此有些不安。
“你不是計劃著明年結婚嗎？就別淌這趟混水了。”蘇紫輕聲勸道。
“蘇紫，你還不明白嗎？這場動亂沒有人能置身事外，要想重新獲得和平安定，就必須解決問題，不能逃避。”白緋衣冷靜地說，“對比一無所知的普通人，我們其實已經幸運多了，可以自己選擇要走的道路，可以拿起武器捍衛自己的理念，披荊斬棘，抵禦來敵。”
“最起碼，也不能讓那些背後的操盤手左右我們的人生。”白緋衣握住蘇紫的手腕，“你是風暴的中心，最接近真相，無論結果是什麽，跟著你的心走，我相信你的決定。”
蘇紫覺得她的手猶如千斤重，原本她的目標隻有回到明朝，可如今，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她站在異能者與普通人之間，一條涇渭分明的線在她腳下，而懷著各種心思的人圖謀著將這條線抹去，地下世界也將因此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她眼見風起雲湧，檣櫓灰飛煙滅，不知多少人會喪生在這場洪流裏，無論未來的走勢導向何方，這都是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事件。
客廳陷入死寂，針落可聞。
“行了行了，先別討論這麽沉重的話題了。”李尋樂一骨碌坐起來，伸長了手臂在購物袋裏翻找，“緋衣啊，你吃晚飯了沒？”
“吃過了。”白緋衣回答。
“正好我們也吃了，我去做幾份甜點吧，蘇紫的廚房裏肯定什麽食材都沒有，多虧我機智，吃飯前先去商城買了很多東西。”他把東西都倒出來，然後往一個袋子裏裝，盒裝大草莓，農芒、奶酪、餅幹、朗姆酒……
很快裝滿了袋子，朝著廚房走去，白緋衣在後麵說風涼話：“總是吃這麽甜的東西，當心還沒到中年就發福了。”
李尋樂背影一僵，轉過身指著白緋衣，“我生氣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廚房。
蘇紫跟著他進廚房燒了一壺水，順便從櫃子裏取出一套茶具。她坐到茶幾旁的小凳子上，打開木質的茶葉罐，將茶葉取出放置在一旁。白緋衣看著她將茶具都燙了一遍，隨後在茶壺與青瓷杯中各放了些茶葉，動作優雅嫻熟地注水，茶壺時而下傾上提，茶水也跟著上下翻動。
白緋衣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什麽門道，於是……繼續看著。蘇紫先將茶水倒入茶盅裏，再從茶盅倒入茶杯，最後雙手遞給她，白緋衣接過茶杯，她不愛茶也不會品茶，於是一飲而盡，把青瓷杯重新放回茶幾上。
蘇紫捧著茶杯發怔，並沒喝，片刻後將不再熱燙的茶杯放下，輕聲說道：“緋衣，我隻能盡量去做。沒來到現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隻是很普通的一個人，絕想不到會看見猶如異術的科技，以及……鋼筋水泥的城市。樂樂說我的記憶可能是被更改過的，我不知道真假，但在我的記憶還沒被推翻之前，回到明朝依舊是我最主要的目標。”
“如果到最後，我都找不到回去的方法，那麽差不多也可以證明另一種情況了，我會尋找方法恢複從前的記憶，跟你們站著統一戰線上。其實我也不是很著急，你看，我都已經等了兩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些時日。”蘇紫笑了笑，“見過的不可思議的事情多了，神經其實都有些麻木了，甚至是記憶的對錯，我都可以接受，人的適應力可真強。”
“這世界上遭受苦難的人太多了，而且大多數都是自己無法改變的境況，甚至強大如異能者，他們的命運依舊掌握在你和利用你的那少數幾個人的手上，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白緋衣的話十分坦白，“力量不足，就隻能成為他人的墊腳石，空有力量，最後又徒為他人做嫁衣。大多數聰明人又何嚐不知，但你看白鴿上的帖子不斷被刷新，每個人都在不安焦慮，四處奔波，我和樂樂和很多人都一樣，根本看不清這件事的真相，隻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隻有你不一樣，不知真相，卻是根源。”
“古人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白緋衣摟著她的肩膀拍了拍，手指指向廚房，“但好歹你沒餓著啊。”
廚房裏，李尋樂哼著歌製作甜點，蘇紫微微一笑，將茶具都收了。李尋樂忙忙碌碌地來回跑，三份草莓酪杯與芒果班戟，還有一個水果大拚盤，切得精致漂亮。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李尋樂拿勺子嚐了一口，愉悅地眯起眼睛，“但要相信所有苦難都是暫時的，要懂得及時行樂啊。”
“都跟你一樣是樂天派就好了。”白緋衣伸手拿了顆荔枝放進嘴裏。
蘇紫端著杯子小口地吃著，忽而聽見陽台傳來一聲很輕的呻吟，仿佛悶在喉嚨裏用鼻腔發出來一般，她下意識看向李尋樂，結果發現他隻是眼尾淡掃，便繼續若無其事地吃著甜點。
蘇紫皺了皺眉，輕聲問道：“陽台上有人？”
白緋衣應了一聲，紅潤的唇挑起一抹漂亮的弧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隻是現在自以為是黃雀的人著實有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