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底線之外
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冰冷且刺鼻,手術室紅燈一直亮著,走廊裏寂靜無聲,白熾燈從頭頂一路通到護士站,空**彌漫在每個角落。
手機屏幕暗下去,李尋樂率先打破了沉默:“這事兒怎麽又跟緋衣有關係?”
蘇紫搖頭,輕聲道:“她在榮城,又籌備著退出的事宜,跟帖子發布的內容倒是不相幹。”
“也對,她跟她的教師男朋友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現在應該是抽不出身過來,而且,她很快就要注銷賞金獵人的身份了吧?這樣以後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李尋樂有些感概。
蘇紫應了一聲。西河是白鴿首領,白緋衣計劃著結婚,她身陷險境,其實他們這五個人的小團體,已經麵臨著分崩離析的危機,並且無可挽回。
“跟西河通話之後,我還是認為咱們應該先離開。”李尋樂說。
“為什麽?西河沒必要騙我們,也就是說斐秋不一定會害我。”蘇紫摩挲著刀柄上凹凸的橫線,語氣沉重道:“我要回明朝,查清當年將軍府的案子,但憑我一人之力恐難以回歸,我隻能與斐秋聯手,他是一條捷徑,我願意承擔風險。”
“有句話我覺得不當說也得說,”李尋樂右拳張開,古錢幣掉在地上,聲音悶沉,陣法立即成型,防止聲音擴散,“我覺得你不是來自過去的人。”
蘇紫眉尖輕蹙,沒發表意見,安靜地聽李尋樂繼續說,“按照西河的回答,帖子真真假假全看自己的理解,那麽作為一個局外人,我覺得暗示的意味更大。”
“我們可以逐步分析——首先是異能的來源。當年第一批異能者是在戰亂中誕生,於是才有傳聞說炮火與輻射引發基因突變,使部分人類衍生出異能。而帖子上給出的結論是從古至今一直存在,也就是說,在我們並不知道的曆史上,也有人擁有異能,隻是並沒有大規模擴散,所以被很好地掩飾過去了。但總有人野心勃勃,於是異組織開啟了一個項目,用十年的時間搜集資料,得到了明朝時期曾有異能者的結論。”
“接下來就順理成章地‘犧牲了十位珍貴的時空異能者,鎖定明朝十人進行召喚’,並且有了名正言順的後續觀察監視你們。他們美其名曰是研究,但為什麽不直接鎖定異能者召喚,而是將你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召喚過來?他們能精確時間地點,會弄錯召喚的人物嗎?所以,我認為根本沒什麽篩選,他們就是衝著你來的,至於什麽召喚,更是無稽之談。”
“說實話,穿越時空實在是匪夷所思,我所認識的空間異能者,最強也不過是能短距離進行傳送,朝代間隔三百多年的時間,我就不信他們能克服。就算是以現在的科技還得往後發展個數百年才有可能實現,異組織要是真掌握了,那還了得?國家會眼睜睜地看著並不介入嗎?我相信你對我描述的過去都是你記憶中的真實,但你要明白,更改記憶並不難,何況你的記憶中有可疑的缺失,且不說記憶異能者,就算是高級催眠師,其實也能做到,兩相對比,哪個更容易讓人接受就很明顯了。”
“至於之後慷慨激昂的文字,就如西河說的那樣,是為了激化矛盾,分流管理。為什麽夏城是一切開始的地方?難道是因為,夏城是異能的起源地?或者是擴散地?”
李尋樂說完自己的猜測,直視著蘇紫的雙眼,沉聲道:“我懷疑,斐秋在騙你。”
蘇紫聽完他的話,沒急著反駁,待自己靜下心來才說:“你覺得我的記憶是別人偽造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的確沒辦法客觀去考慮,她接著道:“我不這樣認為。如果連記憶都被否定,那麽我留在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麽呢?我不記得曾經生活的經曆,沒有相伴親友,家又在哪裏?我就好像被排斥的外人,不屬於這個世界。”
“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對,斐秋不一定對我說了實話。”蘇紫唇邊浮現一抹笑,如薄紗攏煙,若有若無,“我要離開他。”
“從遇見他的那天起,整個城市都加快了節奏一樣,我就好像被一雙手推著走,情勢危急不能細想,隻好跟著他的步伐。”蘇紫輕聲慢語道:“但其實,每一個決定都是交叉口,鋪展的方向各異,路就不一樣,現在既然有機會跟斐秋分開,那就得在短時間內增加籌碼,爭取和他們平起平坐。”
“你要成立組織嗎?”李尋樂皺眉道:“那就需要找幾個壓得住陣的大人物,第一個尤為重要,得詳細籌劃一番。”
蘇紫站起身,長刀被她負在背後,她伸手攤開掌心,一隻墨黑發亮的甲殼蟲老實地趴著,兩片透明輕薄的翅膀耷拉在身體兩側,“這是龍鈴給我的‘隨身引’,雙向定位,可以通過它找到龍鈴。”
“她什麽時候給你的?”李尋樂吃驚地看向蘇紫掌心,伸手摸了摸蠱蟲,外殼硬實,毫不反抗。他回憶那時的情況,斐秋始終與蘇紫形影不離,龍鈴哪裏有機會將蠱蟲給她?李尋樂扶了扶金絲鏡框,沉著問道:“要招攬她嗎?”
蘇紫點頭,“其實在她來之前,我就感覺到是她了。”
“你認識她?”李尋樂看著蘇紫,隻覺得有些陌生,兩年來,每個人都有變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其實也經曆了很多事啊。
蘇紫輕輕一笑,“我請她吃過一頓飯,緣分罷。”
“她畢竟是蠱蟲的行家裏手,又是下在我身上,斐秋沒察覺到也正常。”蘇紫淡聲道:“都說人老成精,她很清楚我現在的境況難以信任別人,所以她隻是暗中表示合作意圖,坦誠布公,並且讓我進行選擇,所以……我決定試試。”
李尋樂有點懵,“那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蘇紫一挑眉,“這不是你長篇大論說服我的結果嗎。”
“你之前語氣那麽肯定,對斐秋那麽信任,我以為你還得再糾結一段時間。”李尋樂搖頭說道。
“你會幫我嗎?”蘇紫問。
李尋樂毫不猶豫道:“當然。”
蘇紫溫柔一笑,輕聲說,“我有我的底線,在底線之外,隻要是能更快捷穩定地達成目的,我可以變通。”
手術室外的指示燈忽然熄滅,過了片刻門被推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麵帶疲憊,視線掃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大聲叫道:“病人家屬去哪兒了?”
有護士匆匆走來,“剛才護士站有兩個年輕男女經過,可能是去樓下交錢了吧。”
……
孤燈一盞立在街角,人影橫斜。
黃昏將近傍晚的時候,車水馬龍,街道上行人匆匆,帶著一天積攢下來的疲憊,準備回家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再吃一頓豐盛的晚餐,繁忙勞碌的身心有家安放,這一天也就平凡和美地過去了。
當然,世間陰陽兩分,有好就有壞,即便是此時,仍有不歸家的遊子四處浪**。這是一片即將拆遷的廢棄工廠,老舊生鏽的機器胡亂擺放,灰塵爬滿了整個空間,工廠後門拐彎處放了兩個垃圾桶,蓋子已經不翼而飛,桶裏髒兮兮空****的,給這間寂寥工廠添了絲壓抑。
天愈發晚了,幾個小混混喝多了酒勾肩搭背,走得歪歪斜斜,嘴裏還不知意義地呼喝著,其中一個黃毛小年輕醉醺醺地說:“就剛才……從酒吧裏出來時,在街對麵看見的那妞兒,夠正點吧?”
“正點又怎麽樣,人家開的車可是保時捷,你高攀不起!”他旁邊的瘦高個嗤笑。
黃毛小年輕大聲嚷嚷起來,“那女的一看就是被人包的,信不信我明天就泡到她!”
另一個頭發上剃出幾個字母的年輕人插了一句,“你就吹吧。”
全場哄笑。
黃毛小年輕臉上掛不住了,吼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們少狗眼看人低!等小爺我以後發達了……”
“哪隻狗晚上不回家跑到這裏來亂吠?”黃毛小年輕話還沒說完,斜地裏傳出來一道聲音將他打斷。
人喝了酒後本就不大清醒,黃毛小年輕又三番兩次被同伴譏諷,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從懷裏掏出一柄彈簧刀,伸長了手臂叫罵,“誰啊!別裝神弄鬼的,給我滾出來!”
“咻”地一聲,石子破開空氣劃出半彎弧度打在黃毛小年輕的手腕上,他慘叫一聲,隻覺得手腕忽然一陣酸麻,疼得他連彈簧刀都握不住,隨後又是接連十幾顆石子擲過來,顆顆打在經脈關節處,最後一顆點在額頭,幾人頓時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哀叫聲此起彼伏。
“還不滾?”那道聲音又傳出來,語調輕慢,尾音稍稍往上挑,說不出的風流疏懶。
幾人被這一手嚇得酒醒了大半,再生不出對抗的心思,忍著渾身酸痛,連滾帶爬地逃離這片廢廠。
後門有一個光禿禿的燈泡固定在門上,這是拆除建築的工人扯出的電線,鎢絲發出的燈光昏黃,照到的範圍有限,牆壁陰影處有殷紅的鮮血緩緩淌到亮處。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男子屈膝靠坐在牆邊,他的一條手臂搭在膝蓋上,臉深深邁進臂彎,稍長的發尾掃到了脖頸,衣服有好幾處撕裂,血水暈染開,隻能勉強辨認出上麵碎花的形狀。
他就這樣坐著,一動不動,無聲無息,身上猙獰的傷口仿佛在不斷撕裂,但神奇的是同時也在緩慢愈合。此時手機在他褲兜裏震動,嗚嗚聲撞破沉寂,他這才蘇醒了似的,動作緩慢地掏出手機,明亮的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的備注——192SB。
光芒映照下,他的臉色慘白,鳳眸半睜,一雙眸子幽深處微微泛綠,猶如鬼魅。他拇指向上劃接通了電話,勾了勾唇笑道:“喂,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