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調虎離山
這天,黃瑩如交給鍾靈一隻首飾盒,讓她拿去應急。星華沒了,不代表沒有開支,死傷雇員的撫恤金,遣散員工的支出,還有貧兒院的維持,處處需要錢。
鍾靈很清楚,因此也沒能把這份心意往外推,雪中送炭,更會被銘記於心。
收音機裏傳來廣播,英方向中方表示強烈抗議,禁止作戰空軍飛越租界上空,要求中方停火四十八小時,以便他們的僑民撤離。
鍾秀聽得火氣直冒,一下子關掉了廣播。這種時候,就能看穿各國的真麵目,有利益的時候個個爭搶,要出力的時候個個推托,如今隻顧他們自己逃命。
鍾靈正要說話,卻見鍾玉在客廳裏轉來轉去,東敲敲西摸摸的,好像鑒定古董似的。
“鍾靈,現在星華沒了,上海眼看也要守不住了,你未來有什麽打算?”黃瑩如忽道。
“我等維安回來。”不知何時,席維安成為鍾靈生命的另一半,缺之,無法獨活。
“媽媽,大姐不走,我也不去美國了。”鍾秀對列國已經失望透頂,在中國的土地上都被無視,更何況去了對方的地盤,“我要留下來,幫大姐重建星華。”
黃瑩如歎息:“哪有這麽簡單?今後我們的日子恐怕會很艱難,別說重振家業了,你難道不怕嗎?”
“不怕,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就不怕!”鍾秀也留意到了古古怪怪的鍾玉,“二姐,你到底找什麽呢?都找一早上了!”
鍾玉回過身來,靠著書架微笑:“我的戒指不見了,我找找。”
鍾靈急忙幫忙找:“怎麽這麽糊塗?人家的求婚戒指都能隨手亂丟。我看看,丟哪兒了?”
鍾玉伸出手,戒指明明就在無名指上套著,卻故作無辜,笑道:“啊,找到了!”
鍾秀沒看出異樣,嗤笑道:“人不如舊,衣不如新。我覺得呀,二姐更喜歡原來那個戒指,是不是?”
鍾玉的目光環顧客廳的每個角落,沒在意鍾秀說什麽。
這時,王炳文讓顧姨領進來,對鍾玉急道:“二小姐,您要勸勸唐先生!”
鍾玉立刻回神,麵露驚訝。
王炳文告訴鍾玉,唐鳳梧婉拒了國民政府的任命,也拒絕赴布魯塞爾參會,引起媒體的關注,追著他不放,認為他背棄祖國。
鍾玉聽了,下意識就跟王炳文來到飯店門口,果然看見了被記者圍得團團轉的唐鳳梧。
有記者毫不客氣指出,日方宣稱一切都是自衛行動,中方作出合理讓步則和平可期,九國公約國會議旨在促成中日停戰,為什麽唐鳳梧放棄這次爭取和平的機會。
唐鳳梧沉穩說道:“中國是在抵禦日本的侵略,而非主動發起戰爭!日方作為始作俑者,態度強硬地拒絕參加布魯塞爾會以,沒有絲毫維護和平的誠意。”
鍾玉隔著記者們望著他,單單從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
“易小姐,唐先生連辭呈都遞出去了,請您幫忙說句話,勸阻他,不要毀掉自己的職業生涯。”王炳文急得抹汗。
鍾玉一動不動。她想,她會被他吸引,正是他那一身魄力,雖不會武不拿槍,但有顛覆世界的口才和智慧。
“事實上,這場戰爭證明了中國人不屈的意誌和奮戰到底的決心,為我們贏取了世界的廣泛關注與同情。我並不相信,一紙宣言或一次調停能解決中國麵臨的危機,隻有贏得這場戰爭的最終勝利,才能讓世界聽到中國的聲音,所以這將是一場持久戰!當然,我必須提醒所有人,日本的野心必將威脅世界和平,應當采取切實的行動維持遠東秩序,否則終將麵臨另一次世界大戰的威脅。”唐鳳梧重新走了起來,“抱歉,我趕時間。”
記者們追逐他,覺得這是一場局部戰爭,唐鳳梧危言聳聽。唐鳳梧也不再理會,正要上車時,忽然看到了鍾玉,動作一頓,與之遙望,隨後笑了笑,上車走了。
“易小姐,您為什麽不開口啊?”王炳文把鍾玉當作最後的希望。
“他提出辭呈,就是對國民政府徹底失去了信心,畢竟他有他自己的處事原則,不是惟命是從的機器。”鍾玉比誰都懂唐鳳梧,“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憑什麽改變他的決定呢?很遺憾,我真得幫不上忙。”
王炳文看看遠去的唐鳳梧,又看看遠去的鍾玉,不由長籲短歎。這兩個人,默契也太好了吧!
鍾靈坐在小客廳裏,聽鍾傑說著席維安的消息,緊張地攥緊了帕子。
席維安守在羅店,眼睜睜看著人員傷亡慘重,就連趙海亭的最後一個營都打沒了,決定帶頭向南京政府請求撤軍,保存實力,選擇易守難攻的地方重建要隘。政府起初答應,卻又出爾反爾,嚴令再守一周。明明撤退了,又要返回原陣地,席維安大罵蔣介石朝令夕改,胡亂指揮,惹惱了本尊,要軍法處置,好在有總指揮求情,讓他去前線戴罪立功。
鍾靈聽到這兒,略略鬆了口氣,但還是吊著一顆心,不知前線如今什麽情況。
這時,從客廳傳來一陣喧嘩,姐弟倆急忙走出去。
原來鍾秀打算遣散多數易家仆,眾人哪裏肯走,個個苦苦哀求。
鍾靈有些愕然,還沒反應過來,黃瑩如下樓來了。
“你這孩子。”黃瑩如鎮定自若,對鍾秀笑道,“我說要去蘇州掃墓,又不是不回來了,你把人全遣走,這麽大的宅子誰來打理?”
“媽媽!”鍾秀聽出黃瑩如不讚成遣散的意思。
鍾靈微笑:“好啦,是三小姐聽岔了,沒事了,都回去幹活吧。”
眾仆立刻歡天喜地地散了。
鍾靈這才斂了笑:“鍾秀,你剛才在幹什麽?“
“如今是戰時,一切都要儉省,我想除去必要的人手,就都裁掉吧。”鍾秀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家裏沒了來源,當然要節省開支。
“不行!”黃瑩如嚴厲反對,“易家雖然困難,還沒到這個地步,要維持應有的體麵。”
“媽媽,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難道麵子比吃飯還重要嗎?”鍾秀嚷道。
“星華想要重建,就必須得到銀行的資助,你這時裁撤人手,讓投資人知道了,誰還敢投資呢?”鍾傑發言,居然切中要點。
鍾靈點點頭:“不錯。”上前挽住鍾秀的手臂,“你不要擔心,別管有多難,我們能撐過去的。”
“我了解過市價,想要重建星華,光是建築費便要一百五十萬元。”鍾秀並沒有被簡單說服,“從前的親朋舊故,大半跑去海外避難,留下的也如驚弓之鳥,世道這麽亂,誰敢出來投資?”
“易家是資金周轉不靈,又不是破產了,瞧你們愁雲慘霧的模樣!”鍾玉一身精裝旗袍,嫋嫋走入,優雅得往沙發上一坐。
“是是是,就你最悠閑,還跑去看電影。”鍾秀惱火坐下,坐在沙發另一頭。
鍾玉不理她,從手提包裏取出一疊電影票,先遞給鍾靈幾張:“大姐,阿媛的《花木蘭》大受歡迎,肯定能賺上一筆,維持貧兒院兩個月的開支不成問題,你也幫著去捧捧場吧。”
鍾靈接了。
鍾玉又笑看鍾傑:“鍾傑啊,日夜顛倒地泡在醫院裏,人一定很抑鬱,偶爾放鬆一下,同劉小姐去看場電影呀!”
鍾傑當然以病人優先,表示要回醫院。
鍾玉笑得意味不明:“對了,前女友的戲,不去就不去吧。”正要把票放回包裏。
鍾秀搶去:“我陪媽媽一塊兒去呀!”反正她是一籌莫展,什麽忙都幫不上了。
鍾玉無所謂地聳聳肩:“隨便你們了。”起身,往樓上走去,嘴角露出一絲圖謀著什麽的笑容。
除了黃瑩如,沒有人覺得不對勁。
到了晚上,一家子人,除了鍾玉,都出去了。
鍾玉穿過空****的宅子,來到花園的涼亭裏。易忠帶著兩名男仆,拿著鐵鍬,在花園四處輕鏟著試探。
顧姨走來:“我保證今晚所有人都睡得很熟,床頭放鞭炮也醒不過來。”
“那兩個,可靠嗎?”鍾玉可不管顧姨用了手段,隻要達到目的就行。
“他倆,自祖輩起就在周家了,老太爺離開上海,全家也都跟著走了,隻留下這兩小子,是我親手帶大的,忠心不二。”顧姨答道。
鍾玉點點頭,放心了。
不一會兒,易忠滿頭大汗跑過來,翻了一圈,什麽都沒發現。
鍾玉原地打起圈圈。
父親說過,他留給她們最大的財富就是易家花園。以前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直到星華出事,她才想起這話來。邏輯有問題啊!按照順序,父親創造的星華才是最珍貴的,而易家花園是她母親的嫁妝。再仔細一想,父親當時說這話時,意味深長的,似乎話裏有話。
所以,鍾玉非常懷疑,父親在易家花園裏藏了很值錢的東西。宅子裏她都找過了,沒有機關,沒有密室,沒有保險箱,那就隻有花園了。
最終,鍾玉的目光落在花園最大的一棵樹下。
她記得很清楚,八歲要隨外祖父去新加坡那天,自己抱著娃娃在樹下生氣,父親悄悄過來,比著她的身高,在樹幹上畫了一道,說等她再回家時,看看是樹長得快,還是她長得快。她很生氣地跑開,但回頭望時,父親站在樹下慈愛地望著她。
鍾玉忽然相當有把握,指揮易忠去樹下試試。易忠帶人挖了沒多久,鐵鍬發出撞擊聲。鍾玉大喜,正要上去,一道手電筒的光打在她臉上,亮得她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