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仁醫從軍

鍾傑拿著行李箱,匆匆下樓。

“站住!”黃瑩如叫住兒子,“派去醫院的人回來跟我說,你一天就睡兩三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忙著處理病患,現在你進了家門,竟然招呼都來不及打,拿了換洗衣服就走。這樣怎麽行啊?你會累壞的!”

“母親,醫院裏擠滿了傷患,實在是來不及同你們告別。”鍾傑話裏有話。

黃瑩如沒聽出來。

“本來想找黃女士問一問,她到底怎麽教兒子的。正好,鍾傑你在這兒,今天就同阿媛把話說清楚吧。”鍾玉拖著阿媛走進門廳。

黃瑩如一看阿媛臉色蒼白,眼睛通紅,隱約猜到了怎麽回事。

鍾玉氣啊!阿媛這個傻姑娘,因為鍾傑要分手,一時糊塗跳了江,好在被人救得及時。結果,可讓沈彬逮到了數落自己的機會,說她不負責任,隨意把人捧成上海小姐,沒變成軍閥的姨太太,卻成了她兄弟的玩弄對象。麵對這樣的指責,最讓她氣憤的是,她無言以對!

阿媛看人人臉色不對,有些惶恐:“小姐,我沒事了,太晚了,我要回家去。”

“不準走!”鍾玉拉著阿媛不放,衝著鍾傑質問,“鍾傑,我問你,無緣無故為何要分手?”

“二姐,不是你想的那樣。”鍾傑看著阿媛委屈傷心的模樣,歎口氣,“我工作實在太忙,同阿媛已經很久沒有見麵,每次見麵也不知說什麽好。我希望她有自己的人生和目標,不要總是圍繞著我轉,可她根本不知道未來在哪兒。所以,今天我就跟她,要送她去念書,走出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希望能找到方向。”

他並沒有說分手,因為他對她的感情很認真,還存一絲能走到底的僥幸心理,然而現在看來,不行了。

“可我不想走。”阿媛過去握住鍾傑的手腕,“我有什麽地方不好,你告訴我,我都會改的。不管念書還是社交,隻要你希望的,我都會學,拚命地學,請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明明一開始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如今要失去了,卻不甘心。

鍾傑狠下心腸:“對不起,阿媛,我慎重考慮過了,我們不合適,到此為止吧。”

阿媛一下子哭了出來,轉頭跑出去。

“當初你倆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反對。棚戶區出來的女孩子,什麽都不懂,隻有美好青春的容顏,但你堅持追求她。如今追到了,膩味了,三言兩語就想打發走。”鍾玉搖頭冷笑,“易鍾傑,你還真是虛偽呢。”

黃瑩如皺眉:“鍾玉,鍾傑不是那種人。”

“你與阿媛的差距餓,是貧寒出身帶來的鴻溝,縱然她再努力,一時之間也填補不了二十年的缺乏!”鍾玉一語點破,“你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去追求,厭煩了就拋棄,完全不負責任。母親便是如此,兒子有樣學樣,實在太正常了!”最後有些泄私憤,但也不想解釋什麽,找阿媛去了。

“鍾傑,到底怎麽回事?”黃瑩如問鍾傑。

“事實不是明擺著嗎?”鍾秀衝下樓,“哥,當初你愛上阿媛的時候,說過不介意她的出身,要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阿媛守舊、傳統現在你突然說不要就不要她了,太過分!”

“那我該怎麽辦?”鍾傑反問。

“真心愛她,就多花心思和時間,幫助她,改造她,讓她變得更好。”鍾秀認真回答。

“那麽,你對待從前的男朋友們,做到不離不棄了嗎?”鍾傑看一眼廳裏的鍾,眼中閃過焦急,“好了,阿媛並不像你們想得那麽脆弱,她終究會明白,離開我之後,她會有更好的未來。”

鍾秀一臉失望,“二姐說的沒錯,你就是虛偽!”說完,衝回樓上去了。

黃瑩如張張口。

“母親,您從前說我們不合適,現在我明白您說的是對的,您應該高興才對。”鍾傑沒讓黃瑩如開口,“我要走了。”

黃瑩如看著兒子走到家門口,心頭不知怎麽,有一種突如其來的不舍。

“母親!”鍾傑忽然快步走回,抱了黃瑩如一下,“對不起,一直以來讓您擔心了,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黃瑩如正要追問,鍾傑卻放開了她,大步而去。

阿媛就在花園裏,透過淚眼,看著鍾傑頭也不回地走了,哭得更慘。

“別哭了!”鍾玉走了出來,“他最喜歡聽你唱歌,可現在這麽好聽的聲音在哭泣,他頭也不回,腳步不停。阿媛,死心吧!”

阿媛一直哭一直哭,又向鍾玉不停道歉。

“我離開上海的時候,給你三千塊,錢呢?”鍾玉問。

“我交給姐姐還債了。”阿媛呆了呆。

“我走的時候,你還在學樂譜,現在會幾種樂器了?”鍾玉又問。

阿媛不敢哭了,微微啜泣。

“阿媛,原來正如鍾傑說的,你隻圍繞著他轉,完全不思進取。”鍾玉很失望,“我以為我走後,你可以從星華起步,紅遍整個上海灘,結果整整兩年,連上海小姐的影響力都沒了,領取的薪水,完全是大姐看在你曾經有過貢獻上的安慰。你空有一張漂亮的臉,動聽的歌喉,卻浪費天賦,一無是處。”

“小姐……”阿媛縮成一團,卑微可憐,“我一直有偷偷念書,想要追上鍾傑,隻是我太笨……”

“站起來!腰挺直!”鍾玉把人拎起來,“揚長避短,懂不懂?鍾傑不要你就算了,將來你能找到更好的姻緣。”

“我就喜歡他一個!”也許她什麽都不懂,但阿媛知道自己的心意,“小姐,請你幫幫我!”

鍾玉看著阿媛眼裏的決心:“那你可要想好。我可不會白白幫你,投的錢越多,想要賺回來的錢越多,你不能喊苦叫累,更不能中途放棄,從今以後,就簽了賣身契給我。行不行?”

阿媛用力點點頭:“隻有小姐對我最好!怎麽都行!”

鍾玉一笑。

第二天,易興華正和席維安爭吵有關守衛增加的事宜,黃瑩如奔下樓來,手裏緊緊捏著一張信紙。

“興華,鍾傑走了!”

易興華一驚,拿過信來看。信上大抵的意思是,鍾傑覺得國家到了危亡關頭,學醫就該報效國家,要到東北去投軍,救死扶傷。

“現在這時候,東三省已經落入敵手,他隻會拿手術刀,去東北幹什麽?”席維安不讚同。

“堂堂熱血男兒,理應奔赴國難,現在東北有抗日義勇軍,有愛國青年救護隊,他是個醫生,當然會有用。”一向和大女婿的理念不同,易興華再唱反調。

“將他追回來!快點派人把他追回來!”然而,身為母親,黃瑩如堅決反對到底。

樓下這麽吵,把三姐妹都驚動了,紛紛跑下樓來,看到黃瑩如要親自去找鍾傑,又看到易興華阻止,才知道鍾傑離家投軍了。

“誰都不準去!”易興華大吼,“鍾傑做了該做的事!有這樣的兒子,我為他驕傲!”

“你憑什麽不準?”黃瑩如吼回去,“易興華,當年你救了我全家的命,我才將一生奉獻給你。別人罵我、恨我,我都可以忍耐,因為我欠你的。這些年來,我什麽都依你,今天你竟然要讓我的兒子,為了你所謂的大義去送死,我絕不答應!”

“母親,鍾傑昨晚就走了,您現在去追,於事無補。”鍾靈出聲。

席維安看鍾靈一眼,覺得她臉色很差,不由站到她身旁去。他不知,鍾靈的臉色不好,是因為他的母親找她談,讓她抓緊生孩子,甚至說得很直白,不能生的女人沒有用處。

黃瑩如如遭雷擊,陡然想明白昨夜鍾傑的異樣,雙膝一軟,跌倒在地。

鍾玉也明白了,難怪鍾傑要同阿媛分手,原來是投軍去了,怕自己一去不回,耽誤了好女孩吧。

鍾秀難過地走到黃瑩如身邊:“媽媽,我送你上樓吧。”

黃瑩如卻心如刀割,失聲痛哭起來,忽然哭聲一止,推開鍾秀站起身,忿忿看著易興華。

“早晚有一天,你要害死自己,害死易家每一個人!要是鍾傑有什麽意外,我不會原諒你,絕不!”

黃瑩如衝了出去,不顧一切,也恨不得放棄一切,但可悲的是,她除了易家,無處可去,彷徨走了許久,走進五雲日升樓,坐在靠窗的角落,茫然望著窗外。

汪劍池坐到了黃瑩如的對麵。

黃瑩如收回視線,冷冷看著他。他不是她的仇人,甚至是和她一樣的可憐人,孑然一身。

她一言不發,放下茶錢要走。

“盡快帶你女兒離開上海,不要再回來了。”暴風雨即將襲來,易家將處於中心。

“上海是我們的家,你要我們去哪裏?”黃瑩如回望汪劍池。

“易興華是抗日救國會的領軍人物,如今又辦什麽廢止內戰同盟,利用商界給委員長施壓。這種行為,是故意破壞正在進行的中日和談,國民政府給席維安麵子,不會動易興華,未必日本人會容情。”而且,國民政府不會給予易家任何幫助。

黃瑩如眼中一絲驚慌。

“自從上海抗日,多少商界和社會名流遭到綁票和暗殺,易家看似風平浪靜,隻是顧忌席維安,但他畢竟不是三頭六臂,防不住無孔不入的日本間諜。”汪劍池為黃瑩如分析完畢,起身最後一勸,“你救過我,我不願看著你陪葬。所以,走吧,帶著你關心的人,走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