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門裏門外

沈彬帶著阿鳳,來到禮查飯店。

比起星華百貨的慘淡經營,昌隆的發展越來越好。即便國難當頭,亂世也有賺錢的地方,沈彬看中了娛樂行業,想要開出上海最大的娛樂總會。

不過,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沈彬深諳其中的道理,這才帶著阿鳳來拜碼頭。阿鳳在他的力捧下,如今是上海夜總會的舞皇後,再加上從前的老交情,也算一拍即合。

沈彬想要拜訪的,是寧波幫的龍頭老大喻占鼇,真正上海的頂級富豪。即便隻是站在門口看門縫,就能看見圍繞著喻老的,都是上海經濟界呼風喚雨的人物,連易興華都得靠邊站。然而,他卻被這扇門無情擋在了外麵。沒有裏麵的人引薦,他一個昌隆的總經理,和碼頭幫工沒什麽兩樣。

阿鳳卻沉了臉。自從她成了舞皇後,被人前呼後擁,漸漸已經忘記了曾經的出身,以為穿一件好看衣服,戴一件真金白銀的首飾,就能和裏頭這些人平起平坐。誰知,一個小小的喻家仆,就能把她攔在外麵,還原她卑微的出身。

她想鬧,卻被沈彬攔住。他和她不同處在於,他會不停往高處走,也同樣記住自己從哪裏來。這是從易家花園學到的,無論是易興華,還是易鍾玉,都無聲地提醒著他,他和他們不一樣,但是不一樣也沒關係,隻要努力,就能改變命運。

沈彬才想到鍾玉,鍾玉就出現在了眼前。她徑直走過他和阿鳳身邊,向那間他們根本進不去的包廂走去。

阿鳳正想看鍾玉也被拒之門外,不料剛剛那名驕傲的男仆主動上前,接過鍾玉遞過來的外套,態度十分殷勤得將她迎了進去。

鍾玉走進包廂,直接坐在喻占鼇身邊。

喻占鼇點了點她,親切十分:“你呀你,每次見人都要遲到兩分鍾,跟你外公一個毛病。

鍾玉為之斟茶,語氣難得尊敬:“喻爺爺,各位叔叔伯伯,都是我的錯,不過我剛從國外回來,總要給各位準備禮物呀,還要安排送到各位府上,遲到莫怪。”

喻占鼇大笑:“我可不敢喝你的茶。”麵對在座各位,“你們不知道,她六歲那年亂發脾氣,借著給老周倒茶的工夫,把他的假牙也一並潑了出去!”

眾人大笑。

門,關上了。原來,剛剛門虛掩著,是在等鍾玉的光臨。沈彬能從門縫得以窺見,還是托了鍾玉的福。

“我們不能進去,她憑什麽進去!”阿鳳憤怒得想要衝上去。

“行了。”沈彬看著阿鳳,好氣又好笑,真是一點眼力都沒有,敢把自己跟易鍾玉比,“周老先生曾連任三屆寧波旅滬同鄉會會長,你若是他外孫女,當然也能進去!”

“我不信,就這麽一道門,能攔得住誰!”阿鳳還是不知道根源。

“就算能衝進這道門,那道無形的門,你永遠也進不去!”沈彬走向飯店大廳,打發阿鳳,“你先回去。”

終究,用阿鳳充當門麵,在那些人麵前根本不夠看。他想做大事,還得另找人牽線。而那個人,心眼真心不多,單純到可愛,也許願意幫他這個忙。

鍾玉走出包廂,看沈彬擋住自己的去路,有些詫異:“你還沒走啊?”

“易二,好久不見。”等易鍾玉,沈彬很甘心。

“這稱呼挺耳熟,特意來找我麻煩?”鍾玉笑了笑,“現在你是正經生意人,流氓習氣得改改。一個輸不起的人,路走不了太遠。”

鍾玉從沈彬身邊走過去。

沈彬追上去:“唐夫人,星華如今屬於別人,你如此辛苦為他人作嫁衣裳,令人費解。”

“剛才我回答過喻老,現在我再回答你一遍。”鍾玉推開沈彬,“我、樂、意!”

她走了兩步,回過頭來:“還有,喻家那邊你別費心了。父親賞識提拔你,把你從一個混混帶上來,你卻投奔了汪劍池,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喻老最厭惡。你就算天天跪喻家大門外,也見不到人!”

有些交情,不是靠幾句花言巧語,或者重金砸下去,就能建起來的。即便外祖父和喻老那樣深厚的交情,她想要請對方幫忙,也需要付出很大的心力。當然,要是一點交情沒有,就成了不可能了。

“我離開星華的原因,你不知情嗎?”沈彬沉下臉,目光陰鬱。

“我剛拒絕你,你眨眼就投了汪氏,思想鬥爭超過五分鍾沒有?”看他自欺欺人,鍾玉隻覺得好笑,“我隻是你天平上一顆比較重的砝碼罷了。”

沈彬冷然盯住鍾玉。

“別這麽看著我,你越是上火,我贏得就越快樂。”鍾玉嗤笑,“在某些點上,你我確實挺像的,但在怎麽做人上麵,卻是背道而馳,我無法接受你不計一切的野心。”

“唐夫人,不論你信不信,我記著易老板的恩義,除正當的商業競爭,沒有碰過易家人。”沈彬希望能澄清這一點。

“算了吧,明知豬鬃生意是星華至關重要的一根稻草,你還先下手為強,正當嗎?”鍾玉完全不信,“對了,這是公眾場合,請你遵守禮節,叫我易小姐。”

沈彬一怔,忽而驚喜:“你沒結婚?”

“我沒結婚,你高興什麽?”鍾玉起寒栗。

“你同唐鳳梧不合適,及時分手,我替你高興。”沈彬笑得真開心。

鍾玉冷笑:“仔細想想,汪劍池也不是活菩薩,他能重用你,當初你的投名狀是什麽?”

沈彬語氣輕鬆:“你猜。”

鍾玉不想再繼續這樣的對話,轉身走了,然而沈彬卻笑了起來,意味那麽明顯,眼底野心如狂火,猛然竄旺。

鍾玉走進小客廳,看到寄漁在彈琴,就知道範燕秋又過來蹭好處了。

寄漁的婚事終於定了下來,挑挑揀揀這麽些年,過了最好的時候,這門婚事很一般,不過範燕秋能把女兒嫁出去已經燒高香,時不時過來和黃瑩如聊聊嫁妝準備的情況,黃瑩如時不時給寄漁添個妝。

鍾秀抱著Prince,翻著雜誌,難得半日清閑。銀行那邊由喻老幫忙,暫時緩口氣了,工廠正常開工,錢也陸續回籠,三姐妹共同化解了這場危機。

鍾玉看一眼雜誌:“巴黎女子有晨服、午裝、夜禮服,中式旗袍無非長長短短,要賺錢,我們還得在洋裝上多花心思。”

鍾秀笑:“二姐,你未婚夫都要跑了,還滿腦子做生意。拜托你,想想正經事吧!”

寄漁停下琴:“對你二姐來講,這世上最正經的事就是賺錢,未婚夫跑了不要緊,錢跑了才最痛苦呢。”

鍾玉瞥向寄漁:“那是啊,錢多了,就不怕男人跑了,嫁誰都掌握在自己手裏。”

這時,望竹來通報,陸培求見鍾秀,鍾秀自然拒絕。就在幾個小時前,陸太太跑來,有意和黃瑩如討論兩家的婚事,被鍾秀一口拒了。陸培跑來,隻怕也是因為這事,但她沒心情。

“鍾秀,遇到真誠愛你的人,你卻不知珍惜,過了最好的年紀,便要為了結婚而結婚,那得有多痛苦,你知道嗎?”寄漁如今整個人頹喪。

“依陸培的個性,我若不搭搭架子,有求必應的話,不出三天,他便又去追求新女友了。”鍾秀自認看得清,“對不對,二姐?”

鍾玉瞪她:“什麽意思?”

鍾秀嘻嘻一笑:“沒有啊,就是突然想起來,大姐讓我轉告,唐先生傷情加重,突然住到仁濟醫院去了。雖然人家是為保護父親受了傷,但是依我看,你們還在鬧別扭,你完全可以當作不知情,免得巴巴得趕過去伺候,他還不知珍惜。”

鍾玉卻立刻走了出去,不顧鍾秀在身後大笑,心中擔心著唐鳳梧的傷勢,趕去仁濟醫院。

鍾傑看到鍾玉,立刻知道她來看唐鳳梧,給她指路。鍾玉卻詫異一下,竟然不知道弟弟在這家醫院上班,讓鍾傑哭笑不得。

“二姐別擔心,隻是外傷感染引起的高燒,沒有生命危險。”雖然在姐姐眼裏是透明的,但當弟弟就要對姐姐好。

鍾玉瞪他:“誰說我擔心了?”

“是,你一點兒不擔心。”鍾傑要笑不笑,“唐先生為救父親才受傷,於情於理你得去看看,代表我們一家人。”

鍾玉當即朝著唐鳳梧的病房走去。

護士正給唐鳳梧換藥,鍾玉悄悄過去,接過護士手裏的膠帶,幫唐鳳梧固定紗布。唐鳳梧感覺觸感不對,回頭一看,笑了。

“來了。”終於等到她。

鍾玉替他蓋好被子,摸摸他的額頭:“你還在發高燒,睡一會兒吧。”

唐鳳梧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閉眼睡去。

鍾玉懂他的意思,反握住他,一直陪伴在身邊,直至日落黃昏,不得不回家的時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誰知,她剛走出仁濟醫院,沈彬的車子就停了過來。

“上車。”沈彬神色凝重。

“沒空。”她家有門禁。

“花了兩個小時才找到你,若你不想明早聽到上海小姐投海自盡的消息,馬上上車。”沈彬知道怎麽戳中要害。

鍾玉果然變臉,不再遲疑,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