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戀愛自由

鍾靈推門走進警備司令部副司令辦公室,隻見寄漁伏在席維安肩頭哭泣,聽到門響,驟然抬頭,驚望著鍾靈。

席維安神情不動,姿勢不動,目光冷然。

鍾靈身後,呂朝聞一臉無奈,顯而易見沒攔住。

“怎麽了,哭成這個模樣,眼睛都腫了。”鍾靈走過去,自然地抽出帕子,替寄漁擦眼淚,語氣一如既往溫柔。

寄漁呆呆地讓她擦。

席維安站起來,走回辦公桌後,語氣不輕不重:“路上遇到不長眼的,挨了欺負。呂副官!”

“是,司令,我立刻去處理。”呂朝聞立正,但見語蘭白他一眼,不由苦笑。

“快別哭了,這樣走出去,別人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鍾靈將手帕遞出,“來,把眼淚擦幹淨。”

寄漁接過,默默擦淚,垂著眼,擋去真正的心思。隻不過,看在鍾靈眼裏,對方的心思已然化暗為明。

“你怎麽來了?”當著寄漁的麵,席維安克製脾氣,語氣,各種氣。

語蘭接收到鍾靈的眼神,立刻代答:“中秋的節禮送回去了,都是小姐親自準備的,小姐怕您公務太忙,忘了後天就是中秋,特意來請您回去吃晚飯呢。”

鍾靈心知,要是席維安缺席,父親定要問起,縱使一時能搪塞過去,日後父親知道了,隻會更加擔心。

“中秋那天我可能有事,回不去了。”席維安太熟悉鍾靈這一套了,冷戰隻要遇到節日,必定主動放低身段服軟,因為他是她的門麵,過節就要拿回家擺的。

鍾靈看向寄漁:“我還有兩句話要同你姐夫講。”

聽得專心的寄漁一愣,不太自然地站起來:“今天謝謝姐夫。”看著席維安的那眼神脈脈含情。

鍾靈看得分明,轉頭去看席維安,隻見他狠狠盯著自己,好像要吃了她一樣。她很清楚,那是又氣她為了過節才來找他。

寄漁立刻發現,沒人在意她說話,放下手帕悻悻地走了。

語蘭一看,將食盒放在茶幾上,也跟著退了出去。

“每一樣都是我親手做的,是你愛吃的——”鍾靈打開食盒,取出裏麵一碟碟的小菜。

“易鍾靈,我上回那樣羞辱你,你還能微笑著給我端吃的,就為了請我回你易家過節。在你眼裏,麵子比天還大嗎?”席維安自知上次他的話多傷人,是衝動,但不後悔,因為先傷人的是鍾靈。

“我們這樣的人家,顏麵自然是頂重要的。你可以同我生氣,同我分居,甚至同我離婚,那是你的自由。但隻要我一天是席夫人,就得顧全大局,維持應有的體麵。”鍾靈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著碗筷,“你那樣侮辱自己的妻子,我一樣恭敬地向公婆請安,照規矩給你的親朋故友送去節禮,看到你和寄漁過分親密,我沒有給她一記耳光,也沒有揪著你大哭大鬧,直到我走出司令部,臉上都會掛著笑,這是給你的體麵。而你,不會真得不管趙海亭的事,是你給我的體麵。關起門來,哪有完美的夫妻,爭執也罷,吵鬧也罷,不過是兩個性格不一樣的人要生活在一起,必然遭遇的磕碰罷了。到了哪天,我不想顧著這份體麵了,那你我也就走到頭了。”

席維安斂眸,感受到了鍾靈那一句句發自肺腑。

“我該走了,不打擾你辦公。要是中秋晚上回不去,就提前一天同父親講一聲,算是全了禮數。”鍾靈起身走到門口,回眸一笑,“我都忘了,剛才那帕子擦過眼淚鼻涕,換副碗筷吧。”

席維安無言地看著鍾靈離開,再看茶幾上的碗筷,忽然失笑。她這種小小的報複,是不是說明她也不是一點都不在意他?

寄漁下樓來,聽到母親和黃瑩如的笑聲,調整一下心情,笑盈盈走進客廳。

範燕秋一見女兒就連忙招手:“快過來,過來看看!”

寄漁坐過去,看到桌上一張照片,神情就冷了下來。範燕秋一無所覺,樂顛顛地說這照片上的人是酒家的少東,還是某間知名藥廠的經理,十分上進。

寄漁二話不說,將照片推開。

黃瑩如放上第二張照片,又給推薦一位耶魯畢業的名門公子。

這回,寄漁站了起來:“謝謝嬸嬸的好意,不過我用不著。”

範燕秋大怒:“什麽用不著!我在你這個年紀都有你哥了。從去年到現在,介紹了多少個,成天挑三揀四,再過兩年嫁不出去,買塊豆腐撞撞煞哦!”

寄漁理都不理,走了出去。

黃瑩如勸範燕秋:“別同孩子生氣,鍾秀一提結婚也要豎眉毛的,慢慢同寄漁講嘛。”

範燕秋卻追了出去,衝著上樓的寄漁大喊:“講什麽呀!你看她神抖抖的樣子,以為自己是天上的七仙女啊!要不是衝著鍾靈的麵子,人家能看上她?連個上海小姐都選不到!”

寄漁聽到鍾靈的名字,神情一變,腳步加快,走向鍾靈的房間。

鍾靈正在換衣服,看寄漁不請自入,她氣定神閑。

“大姐,你要趕我走就直說,為什麽用這麽卑劣的手段?”寄漁質問。

“卑劣?”鍾靈一顆顆扣上盤扣,神情不變。

“難道你不說,我便看不出來麽?你教唆著我母親逼我嫁人,想要我離你們遠遠的。”憑什麽她要走?席維安本來是她的!

“原來你說的是相親啊!”鍾靈語速不疾不徐,“兩個月前大伯母托我幫忙介紹,照片今天才送來而已。你若相不中,不去就是了,說什麽卑劣啊。那時我若知你的心思,大抵也不會多事的。”

“話說得漂亮,非要我母親迫我嫁一個不愛的丈夫,還不是你在背後害我。”寄漁口不擇言。

“論家世,人家是經商多年,出身名門;論學識,留學名校,見地不凡的才子。你說我害你,這樣的害人法,實在離奇。”鍾靈失笑。

“你不過是看到我同他站在一起,心懷嫉恨罷了,何苦做出一副為我好的模樣!”寄漁心存怨恨已久。

“婚姻要門當戶對,女孩子要聽從父母的建議,不能輕易受到男人的誘騙。”鍾靈娓娓道來,“記得寄德說起報上那段小姐和仆人私奔的新聞,你親口所言。這麽快就忘記了自己說的話了?”

寄漁啞然。

“席維安身側環肥燕瘦,什麽樣的女子沒有,你是生得格外美,還是特別有才華?姐妹共事一夫,在易家絕無可能,你會被逐出家門,開除族譜。放著好姻緣不要,去做姨太太,父母兄弟再也抬不起頭來。”鍾靈沒有拈酸吃醋,隻是講一個事實,“寄漁,芳華正茂,不要行差踏錯。”

“現在是新社會了,倡導婚姻自由,我有選擇的權利,你無權指責,更無權幹涉。更何況,你就那樣自信,一輩子是席夫人?”寄漁找到話反駁,卻不過將自己放得更低。

“你是不是浪漫電影看多了,將自己和席維安看成一對苦情鴛鴦,是我拆散了你們?你不妨直接去問席維安,隻要他點頭,我明天就登報離婚,退位讓賢!”她的婚姻從未讓她有過選擇,哪怕席維安認為她可以拒絕,但終究承擔拒絕後果的,將會是整個易家。

“他為什麽同你爭吵,以為別人都不知情?”寄漁冷冷笑著,“這麽貶損我,要趕我走,歸根結底,不過是你怕了,怕被識破真麵目,怕他最終厭棄你。易鍾靈,你毫無底氣,那就別激將,沒準有一天,你不想讓賢,也非讓不可。”因為她對席維安的愛,遠超過易鍾靈。

“寄漁啊。”鍾靈淡然,“易家是做生意的,有句老話別忘了,上趕著不是買賣。經商婚嫁都一樣,千萬要沉住氣。好啦,我還有賬本要看,請你出去吧。”

寄漁拂袖而去,鍾靈一眼不望。

沈彬拉著鍾玉的手在街上走,鍾玉毫不容易甩開他。

父親決定在中秋那天的董事會決定繼承人選,這個消息她雖然得到的最晚,但立刻積極行動了起來,找董事吃飯聊天拉票。沈彬主動來投,表示他已經調查清楚,哪些董事值得爭取,哪些是浪費時間。好比今天,鍾玉在等空中花園的那位,已經是進了鍾靈口袋的票了。

鍾玉堅持,卻被沈彬拉了出來。

“你這個人,一舉一動都非常無禮。如果你想進入上流社會,先得學會他們的禮儀規範,而不是這樣肆意妄為。”鍾玉掙脫後,轉身要走,也不想想前不久人人都說她沒規矩。

“我請來了上次做水溻糕的老板娘哦。”沈彬笑道。禮儀什麽的,都不實用,最實用的就是投其所好。

鍾玉轉回了身。她外婆是寧波人,對外婆做點心的手藝,她從無抵抗力。

兩人在小攤前,吃著藕絲糖。

沈彬忽然說起他十四歲那年,幫一位車夫推車上坡,聽車上一位小小姐跟車夫說掙錢的法子。車夫給小小姐的父親拉車,食宿全包,工薪十塊,就跑早晚兩趟,但其實可以去拉野雞車,一個月多掙二十塊,五年攢一千二,買人力車出租,可以自己做包頭。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不動腦筋,一輩子出不了頭。

“當時,車上的你八歲。”沈彬看著鍾玉,“我一直跟著你的車,知道了易家花園。”

鍾玉咬著糖說道:“所以第二次見麵,你就推我下黃浦江了?”是她八歲那年給自己下得一個套?

沈彬好笑:“我親愛的大小姐,綁匪不殺你,也要斷你手腳作震懾,我不能放你回岸上,最好的方法是殺你滅口,就再無人查到我的蹤跡。”

“那你怎麽不殺我?”鍾玉好奇。

“因為——”沈彬突然靠近鍾玉,“我對你一見鍾情啊。”

鍾玉冷笑:“你對我的鑽石一見鍾情才對。”

沈彬卻握起鍾玉的手,情真意切:“今後我對你,會比鑽石更珍視百倍。易鍾玉,考慮一下我吧。”

鍾玉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誰也沒注意,唐鳳梧的車從小攤前的馬路開過去,陡然加速,很快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