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遠雷近雨
鍾玉在鏡子前比著新裙，滿眼閃光，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女，即便剛剛發現一個醜陋的真相，也不能影響她美好的心情。
“小姐，您在幹什麽？”顧姨嚴厲的聲音傳來。
鍾玉一驚，回頭看她一眼，有些不滿：“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我敲門了，小姐隻顧著高興，沒聽見。”顧姨皺著眉頭，看鍾玉在鏡子前擺姿勢，“您可別忘了，當初到底為什麽回來，別為不相幹的人分散了注意力。”
鍾玉動作一滯，回過身來：“顧姨，我知道當初是你將鍾秀推進犬舍的，也知道你這樣做是為了我媽媽出氣，所以責任我都擔了。但以後要怎麽辦事，是我自己的事，請你不要再插手。”
“小姐！”顧姨激動，“我叫您接近唐先生，是不想叫他們太得意，沒想到您動了真心。當年你的母親要嫁給易興華的時候，我就對她講過，這種要事業的男人事靠不住的，可她就是不聽，結果呢？”
“我有自己的判斷力，唐先生也不是父親！”鍾玉揚聲反駁。
“這話聽著可真耳熟，不愧是母女，說話的神情都那麽像，一樣固執得要命，就算碰得頭破血流，也要堅持到底。”顧姨冷笑。
“出去！”鍾玉火大。
顧姨轉身就走。
鍾玉低頭看著新裙，眼中閃過不安。她心裏清楚，顧姨說得沒錯，她偏離了原本的計劃，隻要看到唐鳳梧，她的世界仿佛就隻有他一個人，沒有星華，沒有易家花園。但漸漸的，她的眼神堅定起來。如果對方是唐鳳梧，她願意試試看，放下過往，和他一起闖天涯。
鍾玉拿著裙子，往浴室走去，錯過了那一聲隆隆的遠雷。
八點十五，鍾玉開車到了電影院，但沒下車。八點三十分，鍾玉下了車，來到電影院前，但沒看到唐鳳梧。九點，鍾玉沒等來唐鳳梧，卻等來了雷雨。九點半，雷雨變成大雨，一直下，下到了鍾玉的心裏。她知道，唐鳳梧不回來了。縱然知道，鍾玉還是給他找了一個機會，等到十點。
十點整，沈彬撐傘而來，鍾玉的心裏落了冰刀，任他為自己披衣，帶她上了車。
鍾玉卻不知道，唐鳳梧一直在，早就在了，在暗處望著她，卻跨不出走向她的那一步。
因為，易興華告訴他，會好好栽培沈彬，女婿頂半子，將來可以幫上鍾玉。他立刻知道，那話不是不經意說出來的，是專門說給他聽的。他以為易伯父挺看重自己，這麽突然態度上的變化，大概是因為他拒絕了鍾秀吧。拒絕了一個女兒，就等同拒絕了所有易家女兒，他已被易興華排除在女婿的人選之外。
所以，他隻能默默看著沈彬接走了鍾玉，心如刀絞。他從來不曾有過這麽心痛的感覺，他的生活一直都是規律的，他遇到的問題一直是可以用邏輯來解決的，但這次他很迷惘。理智告訴他放棄，心卻撕裂著不讓他這麽做。
唐鳳梧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照片。那是在小客廳的茶幾上看見的，十六歲的鍾玉那麽天真爛漫，已有令他瞬間心動的魔力，讓他像小偷一樣將這張照片據為己有。
唐鳳梧突然走進大雨中，任它澆淋，卻將那張照片緊緊地，隔著風衣，壓在心口之上。
鍾玉當夜就病倒了。第二天唐鳳梧才得消息，猶豫再三，前去探望。阿媛卻抱歉地對他說，鍾玉感冒嚴重，怕傳染給別人，暫不會客。他是客了，當然什麽都做不了，隻能走回頭路。
阿媛帶著唐鳳梧的花和果籃走回鍾玉房間，端水拿藥：“小姐，該吃藥了。”
鍾玉卻往阿媛身後看，一臉期待：“唐鳳梧呢？”
“您說怕傳染，唐先生就走了。”阿媛不懂鍾玉的表情。
“他竟敢這麽走了？”鍾玉覺得不可置信，一句解釋都沒有，哪怕說他突然不想去了都行啊。
“不是您讓他走的嗎？”阿媛遞上藥和水杯，“您先吃藥吧。”
鍾玉看阿媛那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樣就頭疼：“你現在是上海小姐，不是我的女傭人，這種事不應該你來做，懂了嗎？到底誰讓你來的！”
“我半夜睡不著。”短短幾天，阿媛發現自己的世界全然陌生，根本適應不過來，還好黃瑩如待她十分客氣，還有鍾傑照顧她的心情，才稍稍緩過來一點，“知道您病了，我怕望竹一人照顧不過來……”
“別傻站著，去練歌，馬上就去。”鍾玉起身走到花籃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打開卡片，上麵寫著“致以誠摯的歉意，祝早日康複，唐鳳梧”，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打開窗，把花籃扔了出去。
好一個唐鳳梧，等著瞧！
唐鳳梧的助手王炳文被抓了！
易忠一邊小跑一邊說：“巡捕房接到舉報，懷疑那一箱子都是走私品，王先生也被帶走了。”
“走私？”唐鳳梧匆匆走著，要去巡捕房了解緣由。
這時，鍾靈和鍾玉迎麵走來，唐鳳梧往旁邊讓，同時腳步停下。
“感冒這麽嚴重，怎麽還要下樓走動？”鍾靈微微抱怨。
“我躺了一上午很難受嘛，出來走一走。”鍾玉看著鍾靈，無視對麵來人。
“我明明聽見你在打電話，聲音都啞了，熬給你的薑茶也不喝。這麽任性，病怎麽好？”鍾靈對唐鳳梧禮貌地點點頭，接著說，“快回去躺著。”
鍾靈走過去了，鍾玉才回頭，深深看了唐鳳梧一眼。
唐鳳梧突然明白了。
鍾玉回到房間，繞著圈踱著步子，輕輕數數，數到十的時候，有人敲門。
“誰？”她一笑。
“開門。”唐鳳梧的聲音。
鍾玉沉默著，繼續踱步，這回數到三。
“開門。”那聲音執著堅定。
鍾玉這才打開門，看唐鳳梧大步而入，還鎖上了門，淡淡挑眉。
“你打電話給巡捕房，舉報了王炳文。”唐鳳梧陳述事實。
“我沒那麽閑。”鍾玉卻不認，“剛才隻是接到巡捕房的電話，建議他們秉公辦理而已。你那位助手借由工作便利，運送古董出境，任何一位有責任心的公民，都不能容許這種走私行為。”
“你所謂的走私，是那箱舊瓷器？”唐鳳梧留意到鍾玉蒼白的臉色，眉頭一皺，看見窗戶開著，就過去關窗。
“唐先生有四位助手，你自己工作又那麽忙，真得了解助手的為人嗎？最近王秘書結識了一位法國女友，曾托他寄過一封信，裏麵夾著價值一萬元的珠子。這次托他寄的一套舊瓷器，又夾帶著珍貴古董。所以，你這位糊塗的助手被美色所迷，成了他人利用的工具。”鍾玉看著他這關門關窗的動作，匪夷所思。
“謝謝你的關心，以後遇到這種情況，請先通知我一聲，讓我先安排好工作，避免因為失去一個助手，工作失去條理。”唐鳳梧走回鍾玉麵前。
“多麽冷靜理智的人啊！”鍾玉好笑，“你的助手進了巡捕房，你隻想的是工作要延誤了。其實巡捕**前和家裏打過招呼，我本打算昨晚提醒你的，可惜你沒來。好了，現在請唐先生離開我的房間，我需要休息，謝謝。”
鍾玉轉身往門口走去，正要伸手開鎖，身後傳來一股力量，將她拉轉了身，壓在門後。
她吃了一驚，望著眼前唐鳳梧冷峻的麵龐，輕呼：“唐——”
唐鳳梧吻住了鍾玉，深深地。
鍾玉呆怔著，直到她重新找回呼吸，才回過神來，用力推開唐鳳梧，正想要質問。
“鍾玉。”唐鳳梧卻搶先開口，目光明明熾熱，聲音已經涼冷，“我們不合適，抱歉。”
鍾玉看著唐鳳梧奪門而出，張口結舌，完全說不出話來，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不過，很快又出了一件事，令她顧不上去分析唐鳳梧的心理，吸引了她全服心神。
易書業父子跑到易興華麵前，大唱一出負荊請罪。罪過都是易寄德的，易書業唯一的過錯就是“養不教父之過”，當著易興華的麵棒打兒子。最終，易興華隻能這麽算了。
鍾玉看完整出“戲”，心知自己拍到的易書業和王本初會麵的照片，算是廢了，小人將會繼續在星華蹦躂。
易興華告訴鍾玉，中秋那天星華將要召開董事會，正式推舉出總經理，而且這件事在她離開家之後決定的，鍾靈和鍾秀都已經知道。鍾秀在她麵前隻字不提，鍾玉覺得正常，但想不到鍾靈也沒跟她說起，又讓她心裏起了異樣。
父親說完話，鍾玉追易書業而出，但見鍾靈和易書業父子走在一起，不知說什麽，氣氛融洽。易書業那樣子，顯然對鍾靈殷勤得很。
“趁你這次的離開，有人已經掌控了局麵。這次易書業負荊請罪，會是誰的主意？中秋節的董事會，你猜星華又會落在誰手裏？”沈彬走到鍾玉身邊。
“大姐從來都對生意不感興趣。”鍾玉收回目光，“你不要挑撥我們姐妹的關係。”
“你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自己？”沈彬一笑，“易家脾氣最壞的是你，最單純的也是你。你能將做生意的手段放在大小姐身上，你會發現端倪的。你之所以不願意承認，是因為她是易家唯一待你好的人。不過，她能收服你，就能收服所有人。”
鍾玉將目光再度投向遠處的鍾靈。
“小心你大姐。”沈彬在鍾玉耳畔低語。
帶著雨味道的風，吹過高大的梧桐，沙沙聲如海濤，那麽溫柔，但那水麵之下，究竟是驚濤駭浪，還是緩緩暖流，誰又能真得看分明，直到掀出水麵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