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舊照舊情

鍾靈起了個大早,想著要去看看三個弟弟妹妹。

席維安從浴室走出,一邊穿著軍服:“趙海亭離開上海之前,叫他們都老實一點,尤其那位剛出爐的上海小姐,要是冒了尖兒,被人摘了腦袋,別怪我照顧不周。”

“你要怎麽處理這件事?”鍾靈到底忍不住,關心。

“能怎麽處理?破財消災,好好送走這尊瘟神。”席維安冷言冷語。

“對不住,給你添了麻煩。”鍾靈盯著鏡子裏席維安冷淡的麵龐,不自覺說出口。

“你要真感到對不住,就不會威脅我了。”“外人”那兩個字,深深刺痛了席維安。

“我道歉,並非認可你的所作所為,無論如何,犧牲別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絕不是什麽高尚行為。”鍾靈神情也淡了下來。

“是,我卑鄙,我無恥,你們正義,你們善良,這一群高尚的人,為什麽要我這個卑劣的人來收拾爛攤子?”當他是什麽呢?易家的打手嗎?

“你現在不管,沒人會怪你一句。”至少,她不會!

“現在不讓我管了?知道你們易家在上海多招眼嗎?多少人想要對易家下手,要不是我,易家花園能這麽風平浪靜?”至少,不能當成外人吧!

鍾靈慢慢站起來,回頭麵對席維安:“這樣的累贅和麻煩,不是你自己千方百計求來的嗎?”

席維安的臉色忽然陰雲密布:“你什麽意思?”

鍾靈咬了咬唇,往房門口走去,無意再多說的架勢,卻被席維安一把捉住。

“站住,把話說清楚了!”

“我說得不對嗎?”鍾靈抬眼看著他,微笑,“難道是我殺了汪氏一家,是我提著槍上門逼婚,是我——”

“易鍾靈!”席維安咬牙切齒。

“哪句不是實話?”鍾靈反問。

“我真想看看你這顆心到底什麽做的?”席維安眼中痛楚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陰鬱,“是,當初我看中你,娶了你,那又怎麽樣?我幹的每一件事,我都敢承認,可是你呢?”

鍾靈感到手腕上傳來的疼痛,皺起眉頭:“鬆手!”

“瞧瞧這張臉,我早看透你了,信不信,就算汪劍池當著你的麵被打死,為了你自己,為了易家,你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嫁給我!”席維安冷笑,“憑你的頭腦,早該料到汪家的結局,可你還是嫁了!表麵清高得不得了,骨子裏自私又涼薄,一邊享受我帶給你的利益,一邊譴責我的無恥!好啊,你當我是肮髒東西,看都不想多看一眼,那你又是什麽?啊?是什麽?為了利益出賣婚姻的大家閨秀,妄想在娘家的家族爭得一席之地,甚至渴望著你父親的那個位子,跟四馬路上為錢賣身有什麽不同?卻在我麵前,裝什麽三貞九烈!”積怨太多太久,終究變成火山噴發,已經不經大腦。

鍾靈狠狠甩了席維安一記耳光,蒼白著臉色:“滾!滾出去!”

席維安用一種蔑視的目光冷冷盯著她,直到她撇開臉去,才冷笑一聲,摔門而去。

黃瑩如在小客廳翻看著剛洗出來的照片,其中一張正是那位長三姆媽。她不由仔細打量,卻被人抽走了那張照片。

“媽媽,照片這麽快送來了?”咬著吐司,補吃早餐的鍾秀看著照片。

黃瑩如好笑:“瞧你這模樣,哪裏像是跪了一晚的。”

鍾秀皺皺鼻子:“我和鍾傑跪得很認真的,哪像二姐,居然靠牆睡覺,膝蓋都沒著地,直到早上,算準了爸爸進來的那一刻之前跪好,狡猾透頂!”

“好了,檢討自己的過錯,不要追究他人。”黃瑩如點點鍾秀的腦袋,“千萬長記性!”

易興華用過早餐後,就去祭祀廳教育三個兒女,讓每個人說出錯在什麽地方,結果沒一個人說到點子上。他最終的目的是要他們看看列祖列宗,再看看他們自己如今什麽德性,能不能撐起易家。於是,鍾傑保證凡事會三思而後行,鍾玉保證哪怕自己鍋裏沒米,也不會讓星華工人挨餓,還要大做慈善,鍾秀保證每天去星華上班,再不荒廢度日。

鍾秀想到這兒,不禁哀歎:“每天要去上班啊!天啊!”忽然盯著照片上的姆媽,“這太太的穿著打扮,像是從老照片裏走出來的,那麽古老,又很有韻味……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她,有點眼熟。”

黃瑩如拿出一本老相冊,翻開來看著:“你二姐回來了,以後要和睦相處,再不許吵架了,聽見了嗎?”

鍾秀哼一聲:“反正我和她說不到一起去!”

“你看你,小時候可比現在胖多了,看這小臉——我記得鍾玉也寄過照片回來,好像和現在沒什麽變化。”黃瑩如一頁頁翻著,“怎麽沒了呢?應該是這本相冊沒錯啊。”

鍾秀隻是看著手上那張照片上的人,始終覺得眼熟。

電話鈴響,黃瑩如起身往外走,同時讓鍾秀幫她找找鍾玉的照片。

鍾秀想了想,隨手翻開黃瑩如放下的相冊,立刻看到一張鍾玉十六歲的照片,抱著小狗,笑得明媚燦爛。她不由對著照片做個鬼臉,將它抽出來塞在沙發墊下,一屁股坐在上麵,心滿意足。忽然,她又看到了鍾靈二十歲那年的照片,鬼使神差的,把它也拿了出來,和手上那張照片放在一起。

刹那間,鍾秀想起了什麽,目光漸漸驚訝。

“找到了嗎?”黃瑩如接完電話回來。

鍾秀一下子藏起兩張照片,笑著往外走:“您放的東西,我可找不著,您慢慢找吧,我上樓去了。”

鍾玉趴在**補眠,聽到有人敲門也不理會,隻是敲門的那位鍥而不舍,讓她終於蹦了起來,用力打開門。

“幹什麽——”惡行惡狀的模樣立刻幻化,閉嘴抿唇,微笑起來,“唐先生。”

唐鳳梧站在門口。

“如果你是因為我去救阿媛,自覺誤會了我,特意來道歉,沒關係,我這個人很大度的,不會放在心上,就這樣吧。”她想關門。

唐鳳梧一手推住門,遞來一本法文詞典:“整理資料的時候發現的,不知誰放錯了。上次你說過在學法文,這本書應該是你的吧?”

鍾玉呆呆接過。

“那麽,我就不打擾了,好好休息。”唐鳳梧笑了笑,主動將門關上。

鍾玉看看法文字典,忽有所悟,急忙抖了一抖,以為裏麵會夾著什麽,但沒有掉出任何東西。她有點生氣,將字典往**一丟,氣唐鳳梧呆瓜,一本正經來送字典。可是想想實在不甘心,趴到**翻前翻後,終於在末頁發現一行手寫法文——周四晚八點半,大光明電影院,不見不散。

她高興極了,捧著字典在**滾圈,悶在枕頭裏笑了半晌,跳起來,衝到衣櫃前抱出一大堆衣服,一件又一件試著,卻都不滿意,最後跑出了房門,找鍾靈去逛街。

鍾靈自然不會拒絕鍾玉難得的請求,自己也需要轉換心情。

“今天心情這麽好,竟讓邀我陪你逛街買衣服?”兩人從鴻翔出來,手上大包小包,鍾靈忍不住問道。

“帶回來的衣服都不喜歡了,當然要買新的了,大姐眼光好,不找你找誰啊。”這天的鍾玉,說話都帶著女兒嬌氣。

“要見英國公使夫人,也沒見你這麽上心,有什麽重要的約會?”鍾靈一猜一個準。

“就是心血**而已。”鍾玉不想多說,環顧四周的櫥窗,忽然目光一凝。

不遠處的街角,一部醒目的軍車旁,席維安扶著易寄漁,易寄漁幾乎靠在他懷裏,一臉嬌羞的模樣簡直喜不自勝,而單從兩人的姿態,就顯得十分親密。

鍾玉拉起鍾靈就走,越走越快。

鍾靈莫名其妙:“怎麽了?”

鍾玉搪塞:“我還想買一件禮服,去星華吧,不能都讓外人賺了啊。”

鍾靈卻感覺到了鍾玉隱瞞著什麽,輕輕按住她的手,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席維安將易寄漁送上了車,坐到她身旁,易寄漁勾著他的手臂,笑得嫵媚,兩人有說有笑的,車子揚長而去。

鍾靈笑容淡去。

“大姐,別亂想。”鍾玉自己卻上火,“姐夫向來照顧自己人,寄漁也是他小姨子嘛。”

“我能想什麽。”鍾靈微微一笑,“走吧,不是說還要買件禮服嗎?”

姐妹倆若無其事逛了半天街,回到家裏,看到小客廳開了一桌麻將,黃瑩如、範燕秋、易寄漁,還有一位麵生的年輕小姐,坐一圈。

鍾靈能忍,鍾玉可不忍。

“堂姐不是和朋友約了喝咖啡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她沉臉冷聲。

易寄漁飛快看了鍾靈一眼,沒說話。

“還說呢,半路上扭了腳,幸好遇上維安,親自把她送回來了,正好我們這兒三缺一!”範燕秋幫女兒作答,“喲,你們買這麽多東西啊?“

鍾靈走到易寄漁身旁坐下,仿佛看她的牌麵:“還不都是鍾玉,從鴻翔出來還不滿意,跑了大半天,腿脖子都跑細了,她就是挑剔。”

易寄漁摸牌的動作一頓。

鍾玉卻沒留意,心想還好隻是偶遇,轉身要走,那位年輕小姐突然站了起來,殷勤招呼她“二小姐”。

“鍾玉還不認識小宛吧?她家姓葉,父親在怡和洋行裏做買辦,前陣子出了點事,如今在家裏閑著,想請你代為打點,還讓他回洋行裏去。”範燕秋又道。

“幹媽,哪有一見麵就說這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葉宛貌似靦腆。

“怕什麽,你是我幹女兒,這不都是自家人嘛。”範燕秋忙著看牌麵。

鍾玉的目光在葉宛的翡翠耳墜上掃過,別有意味說道:“是啊,自家人。我累了,先回房去,諸位慢慢玩吧。”

葉宛有點著急。

“吃完晚飯慢慢談嘛,沒有當麵回絕,就是有希望了。”最晚開口的黃瑩如其實掌握全場,“我瞧著鍾玉今天的心情特別好,是不是?”這話就是問鍾靈了。

鍾靈笑道:“是啊,不過今天寄漁的手氣,那才叫真好呢。”

寄漁渾身不自在,悄悄窺視鍾靈一眼,鍾靈仿佛一無所覺,但她心思晃**,隨便打了一張牌出去。黃瑩如立刻叫胡。範燕秋瞪女兒一眼,怪她亂打。

寄漁隻是鬆了鬆旗袍領子,似不經意的,避開了鍾靈搭在她肩上的手。那瞬間,鍾靈的微笑變冷。原來,易寄漁果真對席維安存著一份心思哪,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