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人成虎

空中花園的選美盛會即將落幕,普通觀眾早已離開,留下的隻有貴客,還貪戀美酒美食,還有燈光絢爛的舞池。

席維安沉著臉坐在空無一人的易家主桌上,兀自生著悶氣。

個個怪他做得不對,是吧?那怎麽辦?當場拒絕趙海亭的無理要求,讓他下不來台,直接把星華百貨炸了?他自私,他偽善,他犧牲別人成全的難道是他一個人嗎?每次都是這樣!他掏心掏肺,盡全力去保護鍾靈,還有易家那一大家子,卻從來得不到好!

鍾靈忽然走了過來,目光冷淡:“和自己的太太跳一曲吧,席司令。”

“我以為你一個月不會和我說話了。”席維安攬住她的纖腰,滑入舞池。

“你說,今天的事,如果我告訴副議長,會怎麽樣?”她是不想說話,但她有保護家族的責任。

“他會在意一個女傭人的死活?”他是記不住阿媛的名字,因為沒必要。他是軍人,學的是無情,唯一的動情都已經給了眼前人而已。

“借慈善晚會的遮掩,秘密安排一位貴人離開上海,沒有證據,誰也奈何不了你,可我要是親口告訴副議長——”

“鍾靈!”席維安放在她腰上的手陡然收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將老蔣的眼中釘孫夫人送走,一旦對方有真憑實據,他和唐鳳梧都逃不脫幹係,易家也會顛覆。

“生活在易家的姐妹兄弟,可能會爭執,但我們始終是姓易的,有共同的家族利益,尤其麵對外人的時候,永遠一體。”鍾靈沒想那麽多,“我絕不允許別人拿著槍,對準我的家人,所以趁我笑著對你說話,命令你那些看守阿媛的士兵,放下他們的槍。”

“我在你眼裏,隻是一個外人?”席維安感覺受傷。

鍾靈微微一怔,嘴唇緊抿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席太太的身份我可以不要,但我永遠不會拋棄自己的姓氏和家族,你可以當成提醒,可以當成威脅,悉聽尊便。”她還有什麽可以威脅他呢?除了把自己當成籌碼!

鍾靈嫣然一笑,脫離了席維安的懷抱,徑直向不遠處的副議長夫婦走去。

“舞還沒跳完,你哪兒也不能去,夫人!”席維安卻從身後將她攬轉過來,緊緊抱住,慢舞。

她以為他不懂她,但她錯了,他懂。她溫柔外表下的堅韌,她優雅從容下的夢想,還有那一份比任何易家人都渴切被肯定的追求。

他不會放開她的,從他看到她的那一眼起,哪怕要糾纏她一生一世,終有一日她的心裏會有他!

這時,正對趙海亭車子的星華百貨櫥窗後麵,鍾傑、鍾秀、陸培三顆腦袋湊在那兒往外看。

“守衛那麽多,我們沒法靠近啊!”鍾秀不知如何是好,看到鍾傑又脫西裝又卷袖子的,“你要幹嘛?”

“選美是星華支持的,我不能丟下阿媛。”鍾傑義無反顧。

鍾秀拉住他,突然看向陸培,“就算要去,陸培你也一起去,不是軍校畢業的嗎?”

陸培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哪輩子的事了?要我打鳥還行,對付荷槍實彈的士兵,,這麽衝出去,沒到車前麵,就變成篩子啦!我可不敢!鍾傑,你也千萬別去!”

“你這人玩起來什麽都敢,怎麽一碰上正事就那麽沒用?”鍾秀第一次對陸培感到失望,“你不去,我們自己去!”

“都不準去!”鍾玉突現。

“你不是不管了嗎?”鍾秀沒想到她會來。

“花那麽多錢捧人,就為了跟你鬥氣?我哪有這麽無聊?她是我的搖錢樹,未經允許,不準人碰!”鍾玉嘴硬心軟。

“那你剛才不說?”鍾秀問。

“唐鳳梧是外人,這是易家自己的事,為什麽要讓他參與?”對手可是一方軍閥,唐鳳梧就算有能把死人說活的口才,人家一拔槍,根本派不上用場。

陸培哈笑:“那我也是外人啊,我先走了。”

鍾秀氣急:“走!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改天我再來向你賠罪!”陸培腳底抹油。

“不對啊,二姐,你這是怕連累唐先生吧?”鍾秀忽然想明白,外人都走光了,倒黴起來就是她們這一家子。

“怎麽把那些士兵引開?”鍾玉隻當沒聽見,轉頭問鍾傑。

鍾傑還真有了一個主意,對鍾玉和鍾秀耳語幾句。鍾玉讚同,還讓保鏢把弗蘭克抬了過來,打算來個李代桃僵。鍾秀雖然猶豫,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好好打配合了。

易家花園的地燈,照出四道悄悄從小門溜進的人影,又偷偷溜進大宅門廳。

門廳到大廳,竟然一盞燈都沒留,漆黑不見五指。四人推推搡搡的,鍾秀還在抱怨鍾玉踩她腳的時候,突然水晶吊燈明光四射,照得四人眯縫起眼睛。

易興華、黃瑩如、席維安、鍾靈、還有顧姨、易忠,或坐或站,一排滿。

“我就知道。”鍾玉嘀咕。

黃瑩如吩咐顧姨帶阿媛去客房休息,阿媛受寵若驚,想說不用,卻發現沒有她說話的餘地,不由看看鍾傑,見他點頭,才乖巧地跟著顧姨去了。黃瑩如將兩人的眼神交換看在眼裏,微微蹙眉,阿媛明顯喜歡鍾傑,偏偏鍾傑對誰都好,就怕阿媛誤會。

鍾玉往樓梯口走去,累壞了,就想睡覺。

“站住!”易興華怒道,“爆炸,打暈守衛,把弗蘭克代替阿媛,闖了這麽大的禍,不跟我門說說嗎?”

鍾靈柔聲道:“你們先過來坐。”

易興華吼:“都給我站著!”一口氣連聲問,“誰弄的炸彈?誰打暈的守衛?誰提議把洋鬼子放進趙海亭的車?”

“鍾傑自製的簡易炸彈,調開兩名守衛,然後我打暈一個留守的,鍾傑打暈一個,把弗蘭克放進車裏,是二姐的主意。”鍾秀一口氣交代清楚。

鍾玉立刻盯看鍾秀,鍾秀隻當沒看見。

席維安歎氣:“二妹,你這麽做,是想明天鬧翻天嗎?”

鍾玉回答:“姐夫,喝醉酒認錯人,睡錯車,可以理解,最多半夜醒來打一架,還可以借助弗蘭克美國人的身份,讓趙海亭動不得人。”

易興華瞪鍾玉:“你可住嘴吧。”餿主意太多,腦子太活絡,看來未必是好事。

“爸爸,是我打定主意要救人,二姐三妹隻是幫我,要怪,就怪我一個。”鍾傑一向最磊落。

“我看你讀書讀傻了!想救人,不能想到別的法子嗎?這麽莽撞,要不是維安善後,明天會發生什麽事,到底誰能預料?”易興華搖頭歎。他唯一的兒子,心腸太軟,的確不適合繼承星華。

“父親,救人是我同意的,我也有錯。”鍾靈站了起來,和弟弟妹妹們走到一起。

“別說了,你們三個,都去祖宗牌位前跪著,我不叫起來,誰都不準起來!”易興華起身上樓去了。

黃瑩如對著鍾傑和鍾秀搖搖頭,跟著易興華上樓。

鍾靈不死心:“父親,您要罰,就得連我一塊兒罰!”

易興華從樓梯上看下來,目光嚴厲:“身為長姐,陪著弟弟妹妹一起瘋,回你房間閉門思過!”

鍾靈張口欲言,卻被席維安拉著,從側樓梯上去了。而鍾玉本不想那麽聽話,鍾傑一手拉住,另一手拉了鍾秀,連拖帶拽,往祭祀廳走去。

唐鳳梧回來後,聽說鍾玉、鍾秀、鍾傑被關了禁閉,想著大半夜搞了這麽多事,肯定會餓,就拿了點食物,來到祭祀廳外,哪知有人捷足先登。

沈彬買了名店的糕團和點心過來,為鍾玉準備的那一份尤為精心,似乎是鍾玉愛吃的水溻糕,特意去了山東路一家寧波老板娘那裏買的。原本說沒胃口的鍾玉,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竟是很快吃完了。

唐鳳梧心中不快,看了看手裏的食盒,放在門邊就離開了。他知道,沈彬對鍾玉有意,而且對方又是那種很懂得用心思的人,他真怕自己比不上,更怕鍾玉為對方心動。他從未有過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唐鳳梧走了不久,沈彬就出來了,一眼看到門邊的食盒,正有些意外。易興華走了過來,還以為食盒是他帶來的,嚴厲責問他。

“您還沒休息?”他笑了笑,也不分辯,畢竟確實是來送吃的,“都跪三個小時了,如果一點東西都不吃,怎麽能有體力呢?”

“你倒是會獻殷勤。”易興華明白得很。

沈彬又轉換話題,說起阿媛的票怎麽得的,除了四千票出自趙海亭,剩下的都是鍾玉動用自己的財力,還有周老太爺在上海的人脈,力捧起來的。而鍾玉的資金來源,他也查清了。是通過購入公債大賺了一筆。

易興華頗為欣慰,無論如何鍾玉富貴險中求的性格,深得他的心。

“要是個兒子該多好。”易興華脫口而出,隨即知道自己失言,話鋒一轉,“不過,對我來說是憾事,對你來說就是好事了。”

沈彬一驚:“我今天來,沒有別的意思,請您別誤會。”

易興華意味深長:“我隻能給你一個爭取的機會,最後的決定權在鍾玉手上。有件事,我得事先提醒你,我這個人很自私,很霸道。當年我對不起她媽媽,卻絕對不容許別人將來對不起我女兒,記住了!”

“您的話,我聽明白了。”沈彬毫不猶豫,猶如承諾一般。

本來,攻下鍾玉之後,隻怕老爺子這關難過,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樂見其成。沈彬目送易興華離開,眼中灼灼。如今,隻有一座山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