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各花各眼

鍾靈和席維安接待了一波客,剛清靜片刻,就看到鍾玉來了。

好一個鍾玉!性格孤高,品味也孤高!一身瀟灑白西服,黑羽紳士帽,風度翩翩帶著阿鳳入場。阿鳳以聶芙之名登記,不但名字洋氣,禮服也洋氣,舉手投足頗有淑女之感,唯有眼神遊移不定,露出一絲不合衣裝的局促。

好在鍾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男裝將她的美麗化為無窮魅力,刹那成為焦點。

“二妹,這身打扮有意思,適合你!”席維安這話也是真心。

鍾靈嗔席維安一眼,有他這話,豈不是助長已經夠高的氣焰?

“氣那麽久也夠了吧,怎麽還不回家——”她想勸一勸。

“好日子別掃興嘛!難得二妹捧場,別提不開心的事。”席維安心明眼亮,這身裝扮不就是要給老爺子看,氣氣對方的意思嘛,表明氣沒消,不提反而太平。

鍾玉微笑著,不語,卻也漠然。她這回離家,也許鍾靈的表現最出乎她意料之外。對這個大姐,她不會像從前那樣,以為人家什麽都不求。

鍾靈也明白了,搖搖頭說道:“先入席吧,待會兒見了父親,說兩句好話,嗯?”

“二姐!”鍾傑一下班就趕過來,看到鍾玉,不由大喜,想要上來說話。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四個保鏢,將鍾傑攔住。

“二姐,你這是什麽意思?”鍾傑皺眉,不至於吧?

阿鳳對眼前這些人事不感興趣,調頭想看空中花園裏麵,卻發現阿媛的眼裏閃閃發光,一臉羞怯卻又高興的模樣。她心頭一動,看看鍾傑,又看看阿媛,忽然露出不好的表情。

“阿媛,陪聶芙小姐去後台。”鍾玉吩咐。

阿媛發光的臉立刻暗淡,慢吞吞往後台走,邊走邊回頭。阿鳳全都看在眼裏,神情越發冷了下來,到最後幹脆拉了阿媛走。

鍾玉則不理鍾傑,自己入席,與工部局的英國董事熟撚地打著招呼,聊了起來。那董事在新加坡的時候,就受過周老太爺的好處,對鍾玉自然非常友好。

易興華看著二女兒完全無視自己,本來還期待她過來認個錯,他順手給個台階,結果是自己想多了。他心裏有氣,臉上卻也不顯,隻當也沒看見這個女兒。

這時,一邊找人一邊喝酒的弗蘭克突然拉住了寄漁,嚷嚷鍾秀的英文名,寄漁掙紮不開,慌得臉色發白,引起了小小**。

易興華轉移注意力,卻見席維安已經趕過去,暗暗放心。

“先生,你喝醉了。”席維安一手拿開弗蘭克捉著寄漁的手,另一手將寄漁拉到身後,才把弗蘭克推開。

弗蘭克踉蹌著站穩,搖頭晃腦地看清寄漁的臉,知道自己認錯了人,跌跌撞撞繼續找去。

席維安正想吩咐服務員盯緊弗蘭克,卻被寄漁的拉扯分了神。

寄漁緊緊捉著他的袖子,可憐兮兮地說:“姐夫,要不是你來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席維安拿開寄漁的手,目光已經投向寄漁身後,露出溫柔的笑容。寄漁下意識回頭看,但見鍾靈走了過來,眼裏閃過一抹不甘。

“沒事吧?”鍾靈卻沒察覺寄漁的眼神變化。

寄漁搖搖頭,剛要說話。

“走吧,有客人到了。”席維安已經走到了鍾靈身旁,捉起她的手放進臂彎。

鍾靈點頭,隨席維安走向入口處,不經意回望寄漁一眼,覺得她似乎不太開心,可也沒有多想,隻以為她被酒客騷擾,才心情不好而已。

這次來的客人是不請自來,前四川督軍趙海亭,蔣介石最優先安撫和籠絡的軍閥之一。盡管席維安算是上海的地頭蛇,看到趙海亭,也是客客氣氣的。

“你這個活動搞得漂亮,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趙海亭是個長相粗獷的中年漢子,臉上脖子上有傷疤,看著猙獰,平添一股不怒自威的狠意。

席維安笑道:“要是知道趙軍長在上海,能不請你來嗎?”

趙海亭忽然緊盯著鍾靈看,一下子握住她的手,眼睛發亮:“這是弟妹吧?”

鍾靈愕然。

“老早聽人說席老弟娶得這個夫人不是普通的,今天一看,老子四十多個姨太太,愣沒見過弟妹這樣的!”趙海亭握著不放手,恨不得湊到鍾靈眼皮底下。

席維安一把抓開趙海亭的手,不落痕跡地重新握住。鍾靈笑笑,行了個禮,招待其他來客去了。

“有氣質,好有氣質,你有福氣哦!”趙海亭伸長脖子,一個勁地誇,隨後笑得色迷迷,“我來上海找姨太太,看來來對了!”

“來來來,裏麵請。”席維安樂了,可不就知道姓趙的英雄難過美人關,才寫信告訴他選美的事嘛。

趙海亭走一路看一路,忽然眼睛盯住了和英國人談笑風生的鍾玉,問道:“那一個——”

“哦,那是我夫人的二妹,你可別動她的腦筋,夫人要跳腳的。”席維安還挺意外這位的口味。

“不要不要,隻是看到不男不女的,問一聲。這種丫頭片子,多喝兩年洋墨水,眼睛長在頭頂上,吃不消!”趙海亭隻是看得稀奇。

席維安暗暗鬆口氣,笑道:“今天我請了上海最紅的長三出堂差,待會兒叫她來給你斟酒。”

這頭席維安提到沃棠,那頭鍾靈和黃瑩如就遇到了。

黃瑩如要去後台看鍾秀,碰到了剛從趙海亭那裏脫身的鍾靈,於是一起往後台走去。結果,就在走廊裏看到了沃棠一行人。

鍾靈當下一愣。

沃棠扶著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說道:“姆媽,今天您也得瞧瞧這熱鬧!”

婦人微笑點點頭,抬眼看到鍾靈,也愣了一下。

“姆媽?”沃棠發現對方神情異常。

婦人回神,僵笑著說道:“好,今天咱們也瞧瞧這些大家閨秀的熱鬧。”身形微微往旁邊一讓。

鍾靈神情恢複平靜,與婦人擦肩而過。

“往日台上表演的,今天當了客人。台下的看客卻要粉墨登場,真是風水輪流轉。”黃瑩如雖沒注意鍾靈的異樣,倒是清楚對方的身份。那樣刻意出挑的打扮和妝容,帶著琵琶,小大姐,還有一位中年姆媽,自是長三無疑。

鍾靈聽著,一言不發,沉默走著。

忽然,“砰”地一聲響,鍾靈和黃瑩如一怔,立刻朝著發出槍響的後台跑去。當兩人趕到,發現後台混亂一片,佳麗們都躲在一角,鍾秀站在中間,陸培擋在她身前,地上倒著弗蘭克,還有劉清芬一頭血,坐在梳妝台前。

黃瑩如臉色慘白地問道:“鍾秀,發生什麽事了,剛才是不是槍聲?”

鍾秀鎮定回答:“是開槍了,但沒有打中任何人,清芬阻攔弗蘭克的時候被他推了一下,撞到額頭。”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弗蘭克搖搖頭,“我跟他說得很清楚,說愛我之前要先懂得自愛自重,想不到他會失態成這樣。”

鍾靈當機立斷,叫來鍾傑和監察。監察們把弗蘭克帶走了,鍾傑為劉清芬處理傷口。

阿媛在角落裏呆呆看著劉清芬對鍾傑撒嬌,心裏難過得要命。阿鳳看在眼裏,突然拉起她就往外走,知道確定沒人看得到,才甩開她的手。

“人家住洋房花園,你住滾地龍的!人家是留過洋的大醫生,你也大,扁擔大的一字都不認得!”阿鳳氣阿媛,也氣上天的不公,“阿妹啊,我知道你嫌我這個姐姐給你丟人,我也承認自己一身毛病改不好了,不過該說的,我還得說。人家說女攀高門,憑你這模樣性情,找個住亭子間的算好了,那位易少爺,二十根高蹺撂起來,咱們也夠不著!這種夢,做都不要做!”

阿媛低著頭,何嚐不知阿鳳說得對,而她以為自己喜歡鍾傑就可以了,但沒想到自己這麽貪心,看到別的女孩對鍾傑好,心裏居然那麽不是滋味。

阿鳳正要再說兩句,卻見鍾玉走出空中花園,身後追著一個年輕男人,分外眼熟的男人!她一驚,本能拉著阿媛躲到一大盆綠植後麵,悄悄探看。

阿媛奇怪,學阿鳳的動作看出去:“啊,沈大哥!”

阿鳳捂住阿媛的嘴,示意她不要說話。

沈彬追上鍾玉,遞出一把普通折扇,同時將她手裏的蘇繡女扇抽走。

“穿著西裝,拿著蘇繡女扇,不倫不類,跟我換換吧。”他笑著解釋。

“你這人真奇怪,沒有自尊心嗎?”她很明顯地表達了她的不善吧。

“要是你和我一樣的出身,今天連站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你信嗎?”自尊心換不到成功!“你要是受得了辱,忍住了氣,怎麽會被易家趕出來呢?”

鍾玉冷笑一聲,轉身要走,卻被沈彬一把攥住手腕。

“生氣了?”他還是笑笑的.

“我沒生氣,隻是不願耽誤時間。”她剛才找了一下,沒看到唐鳳梧,然後就聽英國人說他可能去請一位非常尊貴的客人,今天好多人來,就為了看那位客人,她因此想要到外麵瞧瞧,也許能先睹為快。

沈彬突然彎下腰,蹲身為鍾玉係好鬆開的鞋帶,才直起身來。

“我願意對你低頭,隻因你是我欣賞並且正在追求的女孩子,不是因為你是易家的小姐,記住了?”

鍾玉驚訝又疑惑地看了沈彬一眼,轉身離開。沈彬沒有再追,返身走回空中花園去。

阿媛掙開阿鳳的手:“姐,為什麽要躲起來啊?那是沈大哥,你不記得了嗎?你們從前很要好的,可以上去打個招呼啊。”

阿鳳望著沈彬的背影。她怎麽會忘記那個男人呢?從前每天早上她去老遠幫他買早茶,大冬天等在老虎灶門口打熱水,但他從來沒謝過自己一個字。有一次,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滾燙的開水在手臂上燙下疤,他卻什麽都沒為自己做過。如今,這個驕傲男人,為別的女人彎腰係鞋帶!

一個男人,找了有錢女人,就能改變命運。那麽她呢?她成了上海小姐,能洗白她汙穢不堪的過往嗎?

阿鳳怔怔收回目光,落在阿媛臉上。曾經,她也有這樣一張美好純真的容顏,不解世事,心存美好,像白雪一樣。這樣的女孩子,才能惹人心動,才能得到新生。

阿鳳眼中有了不一樣的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