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好戲連台

當主持人上台,宣布上海小姐選美大會正式開始,邀請嘉賓至開幕詞時,鍾玉得到了阿鳳突然腹痛的壞消息,立刻匆匆趕到後台,也顧不得和家人還在冷戰,問鍾傑怎麽回事。

“她突發急性腹痛,又不讓我診治,隻能先送去最近的醫院檢查。”鍾傑也顧不得別的了。

鍾玉看著阿鳳叫個不停,一臉痛苦的模樣,突然也沒主意。

“聶芙代表昌隆參賽,你和她一起來的,你和昌隆又有什麽關係?”要說冷靜的,大概隻有鍾秀了。她日盼夜盼和鍾玉打對台,沒想到鍾玉這回甘當幕後,不過也讓她嗅到了狼狽為奸的味道。

鍾玉不理鍾秀,隻問阿鳳:“你不是同我開玩笑吧?是你求我一定讓你參賽,馬上要上台,現在你病了?”

阿鳳捂著肚子,恨不能打滾:“好痛!好痛!對不起,我真得上不了台!”

鍾傑喊道:“二姐,不能耽擱了!”

鍾玉咬牙,回頭吩咐保鏢:“送她去醫院。”算她倒黴吧!

保鏢們抬著阿鳳要走,阿媛跟上,卻不料被阿鳳狠狠推了回來。

“你留下,代我!代替我上台!”阿鳳被抬走了,但人人聽見她嘶聲力竭的大叫。

鍾玉怔住。

鍾秀噗哧笑道:“無論如何,你是準備捧別人拆我的台呀,怎麽辦?白忙一場!”轉回梳妝台去化妝,神情好不得意。

鍾傑瞪鍾秀一眼,不好再留在後台,還擔心地看看阿媛,但阿媛好像刻意避開他的目光一樣,神色怪異。他也不能多想,走了出去。

鍾玉心念轉了又轉,抓起本來為阿鳳準備的泳裝,往阿媛懷裏一塞。

“今晚必須有人出賽,你們姐妹身高身段差不多,她不能去,那就你上!”橫豎化名參賽,誰管阿鳳還是阿媛。

“小姐!”阿媛嚇得不輕,“我姐姐胡說八道的,我怎麽能代替她上台呢?”

鍾玉表情嚴肅:“阿鳳學東西的時候,我看你比她學得快學得好,記性也好,有什麽不能的?”

而且,鍾玉越想越覺得阿媛更適合參加比賽,畢竟這次上海小姐經過宣傳,很多名媛才女參加,阿鳳終究風塵氣太重,包裝之後也難摒棄。阿媛就不同了,身上有一種幹淨純粹的討喜感,也沒有鍾秀那樣類型的,高高在上故作聰明的樣子。

阿媛怕得發抖:“不,不,小姐,我害怕,我上不了台的!”

“誰說你上不了!”這也是鍾玉的唯一機會,“你仔細聽好,今天你贏了,你能得到獎金,上海小姐的桂冠,可以改變你的命運,甚至你全家人的命運。再也不用住棚戶區,再也不用給誰當女傭!”

“小姐,您別拿我尋開心,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阿媛快要哭出來。

“你這樣的人怎麽了?誰沒有困頓的時候——”鍾玉感覺這句話不太妥,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別看我外公富甲一方,從前也是——”

鍾秀一旁涼聲補刀:“周老先生時中國第一代官派留美學生。阿媛,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

阿媛腦子根本轉不動。

鍾玉斜睨鍾秀一眼,繼續鼓勵阿媛:“我的曾外祖父還當過走街串巷的貨郎——”

“周家從同治初就在上海經營錢莊銀樓,你想鼓勵阿媛,能不能不編瞎話?”鍾秀要笑不笑。

“沒有根何來葉,枝繁葉茂的家族不是一日建成的。阿媛,尊重不是跪著求來的,是自己掙來的,好好想想吧!”

鍾玉走了,頭也不回。別人看富裕之家的子女,天生含金湯匙,卻不曾想他們長大以後麵臨更激烈的競爭,一大家子都是對手,個個野心勃勃,不往上爬就跌落深淵,一樣要費盡心機求存。和阿媛這一家,看似天壤之別,實則驚人得相似,都是適者生存罷了。

阿媛抱著泳裝,眼中矛盾又驚慌。她能改變命運嗎?心裏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響亮起來,不管能不能,她是想要改變命運的!為了爸爸媽媽,為了弟弟妹妹,甚至為了姐姐,她想過終有一天能搬出棚戶區,能有一間屬於她們家的,小小的屋子。對了,還有鍾傑!如果,如果她成了上海小姐,是不是比踩了二十根撂起來的高蹺還要高,離鍾傑的距離近一些?

阿媛深呼吸,轉身走到試衣簾後。

鍾秀猛地回過頭來,看著試衣簾上換衣服的阿媛的身影,驚愕不已。但她很快自信一笑,轉回去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次,她要鍾玉輸得一敗塗地。

佳麗們首秀,泳裝上台走場。不過,說是說泳裝,都十分保守,腰部以下係著絲巾或輕紗,寄漁之前有七位,沒獲得多大的反響。

所以,寄漁就出了個花樣,扯掉輕紗,脫掉鞋子,穿著樣式時髦的泳裝光腳走上台,立刻引發連綿不斷的掌聲。

寄漁有些得意,還趁著台上燈光亮,對席維安一人拋媚眼兒笑。

席維安隻當她對觀眾笑,旁邊本來就要打瞌睡的趙海亭突然起勁,把他當沙袋拍,直說寄漁在對自己笑。席維安翻白眼都來不及,就更不可能知道寄漁的笑容是衝著他的了,隻婉轉地告知趙海亭,那也是他小姨子,和“不男不女”的鍾玉一樣,就別想了。

說完,席維安往鍾靈那兒看一眼,見她似乎並不關注台上,反而看著和舞台相反的某個點。隻是台下燈光暗,他也看不太清,以為鍾靈對選美沒興趣。

不僅席維安發現鍾靈走神,黃瑩如也察覺了。她順著鍾靈的目光望去,那個角落裏坐著的中年婦人正是之前走廊遇到的那位長三姆媽。她不由輕輕挑眉,留了心,暗中觀察。

這時,主持人喊十號聶芙。

鍾玉立刻坐直。

十號卻沒馬上出場,直到主持人報了第三遍,台下觀眾都開始竊竊私語時,才有一位身段窈窕,泳裝保守,腰纏輕紗的佳人走上台來。她似乎有些怯生生,笑容也羞澀,但顯然鼓足了勇氣,腳步小而堅定向前。

鍾傑看呆了,從來沒見過這樣精致的阿媛,就像妹妹小時候的漂亮娃娃,如瓷的亮膚,粉雪的麵頰,明眸如星,紅唇如櫻。

鍾玉也鬆了口氣,能出場就行。

阿媛走到一半,輕紗忽然落了下來,觀眾噓聲一片。鍾玉的心又吊了起來,卻見阿媛靦腆一笑,將輕紗撿了起來,拿著它向觀眾席輕輕一揮手,嬌羞微笑。如此自然地,展露她最真最美的一麵。

觀眾席爆出雷鳴般的掌聲。

趙海亭自從阿媛上台後,眼珠子一直就凸著,這時突然一拍大腿:“就是酸文人講的,最是那一低頭、一低頭的,廣播裏聽過,啥玩意兒來著?”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席維安幫他念完整。

“你很懂嘛。”趙海亭哈笑。

“哪裏哪裏,夫人喜歡,跟著掃了兩眼。”席維安沒工夫研究詩詞,但確實在婦唱夫隨上狠下了苦功。

“詩酸是酸了點,但是酸得漂亮,剛剛好!”趙海亭說完,帶頭鼓掌,把觀眾的掌聲又帶熱一波。

“趙軍長。”

席維安聽到這個聲音,立刻沉了臉。

“汪主任,等你好半天了,怎麽才來!”趙海亭卻熱絡無比,和汪劍池打招呼。

汪劍池坐到趙海亭身旁,與席維安對視一眼,彼此不語。

然而,席維安心裏想的是,魚,上鉤了,不枉他和唐鳳梧弄了這麽大一陣仗。

鍾玉換了一身旗袍,在星華大門外等待著。比起阿媛能不能成為上海小姐,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做。她必須接近唐鳳梧即將請來的貴客!

車燈由遠及近,鍾玉立刻認出那是唐鳳梧的車,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

“夫人——”她才開口,車窗就搖了下來,露出唐鳳梧錯愕又瞬間變得嚴厲的臉。

“回去!”他命令!

這時,禮花突然衝上夜空,綻放五彩繽紛。

鍾玉抬眼看去,忽聽槍響。她反應飛快,抱頭臥倒,偷眼看見四麵八方一群黑衣蒙麵人,朝車子湧來。她立刻明白了唐鳳梧剛剛叫她回去的意思,他已經料到有人會對貴客不利!

前方一名殺手朝鍾玉瞄準,鍾玉不知怎麽辦,那殺手卻中槍倒地。與此同時,唐鳳梧將她攬抱起來,保護著她,穿過槍林彈雨,抵達安全地帶。

呂朝聞帶著伏兵衝出,與殺手們混戰一團,但因為早有準備,很快就控製住了。槍聲,被禮花的爆響聲掩蓋,而街上連行人都不見一個,一場槍戰雲淡風輕地過去。

唐鳳梧的目光急切掃過鍾玉上下,看她沒有受傷,才鬆口氣:“鍾玉,別怕,沒事了。”

鍾玉看著唐鳳梧的神情,聽著他語氣中明顯的溫柔,愣了一下,隨後轉頭看進那輛車子裏麵,一個穿著女人衣服,戴著帽子的假人倒了出來,恍然大悟。

她也不問為什麽,推開唐鳳梧,走進星華大門。無論什麽原因,顯然唐鳳梧又耍伎倆了,就不知這回要釣什麽魚。

唐鳳梧趕了上來,微笑著,與鍾玉一起坐電梯,上空中花園。

選美大賽正進行到表演才藝的環節,已經輪到阿媛。鍾玉也顧不上關心,看到一個黑西裝特務匆匆跑到貴賓席那裏,對汪劍池耳語,汪劍池的臉色刹那就變了,而姐夫席維安顯然得意。她看看唐鳳梧,唐鳳梧抱以微笑。

“那位夫人早就安全離開上海了。”他解釋。

“原來你故布迷霧,讓對方以為她還在,所以等到今晚才動手。”她懂了,但還是氣,“唐先生,你差點害死我。”

“是你不改商人本色,抓緊一切機會結識重要人物,這才攪進了我的局。”唐鳳梧失笑,忽然摟住鍾玉的腰,貼近她的麵頰。

鍾玉麵紅耳赤,本能抗拒他的曖昧靠近。

“別動,你臉上有血跡,會有人看見的。”唐鳳梧說著話,側過頭來,仿佛與鍾玉說悄悄話,手指親密地撫過她的麵頰。

鍾玉果然看到他指腹上的血,卻難以控製砰然心跳,故作惱火地別開臉去。

“別生氣了,嗯?”唐鳳梧放開了手,這夜對鍾玉的笑容份外溫柔。

茫然無措的阿媛看著台下,不知是哪個點,突然給了她勇氣一般,她開始唱歌了。她的歌聲仿佛天籟,又帶著情真意切,漸漸融化了所有人的心。

動情的歌聲,動情的佳人,忽然被一聲哭號打斷——

“殺人凶手,你還我兒子!”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走進空中花園,她身後跟著一大群披麻戴孝的家屬。壓軸的好戲,將由他們來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