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空中堡壘
禮查飯店305房，今天是一場才藝大比拚。
五位年輕美貌的長三，也就是上海長三堂子裏的高級交際花，輪番為鍾玉表演才藝。鍾玉果然如唐鳳梧所料，不按牌理出牌，沒有自己上台的意思，反而要從這些人裏選一個。其一，她不喜歡別人對自己評頭論足，尤其是男人。其二，她認為這是一個公平的選美，對於任何女性。
長三們表演下來，鍾玉基本已經確定了人選，是其中姿容才藝最出挑，一個叫沃棠的。她正要宣布，哪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阿媛的姐姐阿鳳闖了進來，毛遂自薦。
鍾玉隻看一眼，就知道阿媛的美貌是遺傳了。阿鳳膚白如雪，杏眼漂亮，身段凹凸有致，不過一身俗氣的旗袍，卻力壓全場。隻是，氣質差了些，風塵味實足。但她也看出來，阿鳳眉宇間有一股難馴的乖張意，恰恰也是最獨特的地方。
“你要是能贏她——”鍾玉看似隨意，手指一點沃棠，“我就把機會給你。”
“您也太抬舉她了，她壞了堂子裏的規矩，偷客人的金表，害姆媽都抬不起頭來。推舉這種人，三隻手，要壞名聲的！”沃棠不服。
“從前我也是上海挨一挨二的時髦倌人，那時候你局票少，我看你可憐，指縫裏舍給你。”阿鳳原來和沃棠老早相識，“現在上下嘴皮子一碰，張口就踩我？良心壞掉了！”
沃棠撇笑：“你多久不唱了，嗓子早不在家，還能贏我？”
阿鳳冷笑一聲，衝上去就給沃棠兩巴掌，揪住她的頭發，一通亂罵。除了鍾玉之外，人人上去勸架，阿鳳卻氣勢淩人，不但不放手，連帶著勸架的人也要遭殃，嚇得不敢再靠近。沃棠隻覺臉上撕裂得疼，一摸一手的血，頓時尖叫起來，用來推開阿鳳，逃出了房間。其他人一看阿鳳那瘋顛顛的架勢，又有沃棠的倒黴相在前，也趕忙走了。
鍾玉始終笑看這場混亂。這個阿鳳，有點靈氣。她沒說一定要比才藝，結果人家打架贏了。
“就是你了。”她站起來，給阿鳳鼓掌。挺好的，任何比賽，隻要能有阿鳳這種必勝的決心，那就十拿九穩了。
“小姐？!”阿媛嚇傻。
阿鳳得意洋洋，然後白了阿媛一眼：“你胳膊肘往外拐，要不是娘告訴我，我差點錯過！”
阿媛欲言又止。她在易家花園這麽些日子，開了眼界，對鍾玉和鍾秀的較勁也知道得很多。這次選美，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三小姐的照片，二小姐肯定要和三小姐別苗頭，再加上星華百貨和昌隆百貨的明爭暗鬥，並非姐姐以為的出出風頭那麽簡單。但這些話，她不能當著鍾玉的麵說。
鍾玉看著姐妹倆，忽然說道：“阿媛，從現在起，你就陪著你姐姐，參加我給她安排的所有活動。”
阿媛乖巧應是，帶著阿鳳走了出去，正好遇到王本初。
王本初因為星華搞選美搶客人而焦頭爛額，來找鍾玉想辦法，但聽說鍾玉要讓阿鳳參賽，頭更大了一圈。
“就算二小姐不願參加，怎麽千挑萬選，選了這麽個人？”剛剛看阿鳳一眼，王本初就覺得沒希望。
“我就是要抬舉她，還要讓她贏。”鍾玉的目的簡單明了，“我要讓全上海都看看，不可一世的易鍾秀，到頭來，輸給這麽個人！”
王本初想的卻是，這麽個人還真不可能贏過易鍾秀，無論長相，還是氣質，差了十萬八千裏。
“話說回來，你講過要為我介紹昌隆的老板，現在他還沒回國？”鍾玉轉開話題。
王本初敷衍：“快了，快了。”
“還有那船員——”鍾玉又問。
“瞧您，我都說多少遍了，所有船員都葬身大海，不會出岔子。”王本初以為自己滴水不漏，“隻要您幫著昌隆贏了選美大賽，到時候上海小姐就是活招牌，星華算得了什麽！”
鍾玉淡然一笑。
然而，王本初嘴上說得輕鬆，一出飯店就去見了一個人。那人正是希望號上做手腳的船員，當然，也是唯一生還者，為昌隆幹了這件缺大德的事。
王本初給對方一信封的鈔票，對方卻不滿意，自認勞苦功高，而且冒了這麽大風險，值得更多。
王本初也不多囉嗦，要麽拿錢，要麽等易興華找他出來，小命不保，這才打發了對方。
那船員走到半路，兩個身穿黑西裝的人悄悄跟蹤過來。他原本就虧心，立刻敏銳察覺，快步跑了起來。哪知黑西裝幹脆奮起直追，把他堵在一條無人的小巷，一臉殺氣騰騰，掏出匕首刺去。
船員雙拳難敵四手，眼看躲不過死亡威脅，一隻手握住黑西裝的手，反向一扭，那把匕首落地。與此同時，一道身影擋在船員身前，將另一名黑西裝的匕首踢飛。
船員一看這人，自己並不認識，當下也不遲疑，趁機脫困。
來人正是沈彬。自從希望號出事，他就懷疑昌隆動手腳，一直盯著王本初，今天終於逮到機會。他懷疑黑西裝追殺的對象，是希望號的幸存者，或者說正是在希望號上動了手腳導致沉船的幫凶。所以，這個人的死活，關係到星華的清白。
但等沈彬好不容易擺脫黑西裝，再去追船員時，卻怎麽都找不到對方的蹤跡了。
這夜星光燦爛，上海小姐的選美大賽在星華空中花園拉開帷幕，美人，貴客，各家媒體的記者，還有自掏腰包買了門票的觀眾，將這處精美華麗的舞台層層包圍。
舞台上，請了時下最紅的樂隊和歌手。舞台一側，記者們團團圍住幾名最熱門的佳麗。易寄漁也因為自製的中式改良旗袍，出了一次名。範燕秋被一群闊太太圍攏，難得被眾星拱月，聽人人誇她女兒人美心靈也美，神情好不得意。
不過，有人喜歡，有人嫌。
易興華就很是受不了歌手唱的歌，什麽親親愛愛好人壞人，聽得他簡直要犯心髒病。
“古板。”黃瑩如笑，“這是如今最流行的曲子，配上上海小姐選美比賽，不是很時髦嗎？”難道還應該請人來唱京戲？
易興華直接拿紙團堵耳朵：“靡靡之音！”要不是為了募捐，怎能忍受得了！
易興華不高興，在門口待客的席維安也不高興。為了讓選美大賽的募捐款盡可能多得落到實處，他拉下臉，請來一大堆平時他都不願打交道的人，還得陪笑。
忽然，鍾靈走了過來。今日，她一身黑底繪金梅的自製旗袍，傳統卻高雅，又上了淡妝，氣質令人驚豔。
席維安一見，過去的，今天的，心裏所有的氣，全部消散。世上最美的女子，是他的心愛，是他的妻，還有何不滿？
鍾靈微笑著，挽住席維安的手臂，與他一起待客。
“今晚的貴客到底什麽時候到？”送進去一位客，鍾靈問席維安。
就在前幾日，唐鳳梧和席維安提到他們請來一位神秘的夫人，那位非常尊貴的夫人一向最熱心公益，又剛到上海。當時，易家人人都不約而同猜到那位夫人的丈夫姓孫，範燕秋也在場，結果這個秘密就成了全上海公開的秘密了，直接導致嘉賓數量暴漲，自覺自發過來參與。
今夜來的人，皆會對嘉賓席正中的那個位子多看一眼，或悄悄問上一聲“那位什麽時候到”。鍾靈也不例外。
席維安打哈哈：“既然是頒獎嘉賓，當然頒獎才到嘛。”
鍾靈難得抱著期待：“這位貴客身份特殊，可一定不能出岔子。唐先生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他的為人你還不清楚，既然答應了要把貴客接到，就一定說到做到。”席維安和唐鳳梧經過選美的籌備，成了抱團的一對好哥倆。
聰明如鍾靈，不是沒想到席維安和唐鳳梧為什麽會當著範燕秋的麵說起這件事。因為大伯母的大嘴巴，整個易家都知道。但她隻以為是唐鳳梧的失誤，並不了解大伯母的性格。而她，既沒注意到席維安的語氣，也沒注意到來客之中混入的一個美國人，正是鍾秀的前男友之一弗蘭克。
弗蘭克四處張望著，一臉陰霾暴躁，目光掃過那一張張佳麗的容顏。
鍾秀對此一無所知，在後台一邊化妝，一邊留意進來的人。劉清芬走進來，看到鍾秀立刻轉頭看自己一眼，又失望轉回去的樣子，不由好笑。
“你在等什麽人啊？唐先生嗎？”劉清芬坐到鍾秀身邊。
“怎麽可能！”鍾秀大大方方，“我和唐先生現在是朋友。”
二十位佳麗進入終選，裏麵並沒有鍾玉的名字，但鍾秀總覺得不放心，懷疑這位二姐很可能殺她個措手不及。可她無論怎麽想，都想不出鍾玉會用什麽手段殺過來。
“你猜怎麽？我姑媽剛剛來，還以為她又要我退賽呢，沒想到居然讓我拿名次！短短幾天啊，上海整個風向就變了，媒體宣傳的力量真大！”劉清芬不知鍾秀糾結的是鍾玉，“倒是我表哥，還是不怎麽讚同，就怕看不住我。”
鍾秀奇怪：“他為什麽要看住你？”
劉清芬一怔，哈笑：“怕我找你玩，卻不帶著他唄。”
誰能知道，那天從星華頂樓撒傳單的人，就是劉清芬，不料被陸培發現，怕她還做同樣的事，整天盯著她。劉清芬參加選美，其實真正的目的是要擺脫陸培的緊迫盯人，繼續自己想做的。
劉清芬的信仰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鍾秀仍是一無所知。她還在架在空中的美麗堡壘裏，為自己的幸福而戰！